“她都没气好久了,不用去医院,就是春妮疯了,抱着她外婆不让我们靠近,这个天气,再晒下去,人都臭了。” “春妮,疯了?” “一句两句说不清,你赶紧回来吧!” “嗯。” 挂了电话,安忘忧的手滑落到身旁,整个人跟三伏天跑了八百米一样无力又喘不上来气,胡妮妮又问了一遍:“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妮妮,”安忘忧没有力气只能靠着胡妮妮,哑着嗓子说:“是胡阿婆,没了。” 胡妮妮声音拔高八度,大声的说:“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人走了。” 安忘忧难受的抠着手心,却还是安慰了胡妮妮几句,胡妮妮却不停的摇头,仿佛摇头就能证明这件事是假的一样,哽咽着说:“不可能,我大前天还看到她出来倒水,还朝我笑了呢!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安姐,谁给你的电话,说不准是恶作剧,可能几个姨……” “妮妮,”安忘忧握紧胡妮妮的手,撑着身子说:”是村长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抓紧回去。” 一说村长,这件事百分之九十就是真的了,胡妮妮呢喃的自言自语起来:“怎么可能啊,怎么这么快啊,阿婆多好的人啊,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她还说要过来吃我做的红烧肉呢,安姐,老天怎么能这样啊!” 胡妮妮说着说着,自顾自的哭了起来,安忘忧也不知道说点什么了,心酸的能拧出水,眼眶却干的生疼,长长的呼吸了几次,让自己保持了平静后,就急急忙忙的拉着哭的声嘶力竭的胡妮妮往码头赶。 船上小贺叔只是拍了拍安忘忧的肩膀,这个年纪的人,家里,身边走的人都不少,只要自己没走,就是在送走别人。 “贺叔,”安忘忧反拍了下贺叔的手,点点头说:“我没事。” “你这丫头心重,重情义,别想太多,人啊,就跟树叶一样,新的长出来,老的就该回土里了,就是自然现象,唯一不老不死的只有这片海了。” “嗯,知道了,贺叔,你也别难过。” “唉,你们这个年纪的人还好,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身边的人在快速的衰老离开是什么样的感觉了,死到后面的人,哥几个聊天除了沉默和一声长叹,什么都干不了,接受死亡是你们的新课题,也是我们的老课题,怎么办呢,谁都没办法改,人啊,就会这一次,好好活着吧。” “我懂,小贺叔,我都这个年纪了,就这个丫头哭的厉害。” 小贺叔点起一支烟:“不哭,不代表你不难过,我老爹走的时候,我们家就我没哭,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解脱了,那么多根管子插着他,他是为了我们自以为是的孝而活着,我大哥不理解,一个巴掌打我脸上,让我滚,可老头那时候有的意识只有疼了,他想走了,想全须全貌的走,怎么就不能让老头任性一次呢?” 安忘忧被他的理论震惊了,小贺叔自顾自的接着说:“老胡走的快,其实是个好事,减少痛苦,他们家情况你应该也了解,我其实有个秘密藏了几十年了,一直没说出来,老胡走了,好像说也无所谓了,丫头,你知道春妮妈当年并没有难产死吗?” “什么?!” 别说安忘忧了,哭的抽噎的胡妮妮都被吓得抬起了头,小贺叔叹口气接着说:“她妈有疯病,生完更严重了,我送老胡和两个孩子回小岛的时候,她那个疯娘还来送了,养了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又送了回去,只是小儿子体弱好像还得了癫痫,她那个疯妈一见儿子犯病就往地上砸,实在没办法,大宇又给送了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事,小儿子死了没多久,他妈清醒的时候偷偷喝了买的百草枯,送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所以大宇特别恨春妮。” 安忘忧简直觉得不可理喻:“那既然活着,为什么他们要骗村子里的人,她妈妈死了呢?” “因为老阿婆在送她女儿去医院的路上,许了愿,如果活下来,就不会再逼她回岛了,她觉得女儿难产是因为她非要把她绑在身边,老天惩罚她。” “这也太荒谬了吧。” “我劝了她好几次,她不信,后来春妮弟弟出了事,大家也就都不提了。” “贺叔,”安忘忧像是想到了什么,迟疑地说:“春妮不会是因为她弟弟癫痫犯了,想学她妈把孩子摔晕,却没想到后面是悬空的岩石吧?” 小贺叔又抽了几口烟,眼神放空的说:“大人啊,有时候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其实事实谁都知道,就是不想担责任,所以习惯性的把错误都压在孩子身上,他们就可以苟延残喘的假装风平浪静喘息着生活了。” 他没答是或不是,可是答案,已经在他的话里了。 三人都没再说话,看着越来越近的藏满秘密的小岛,陷入了沉寂。 等上了岛,村长早早在码头等着了,跟小贺叔眼神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的拉着安忘忧赶去了地里。 “地里?” “对,胡阿婆死在了地里。” 胡妮妮眼睛都快睁的掉在地上了,不可思议的说:“胡阿婆自己走到地里死的?” “她哪有那个力气,让春妮把她背过去,还找了把靠背椅,靠着死了。” 村长只是含糊的说胡阿婆是觉得自己快没了,就让春妮背着自己去了地里坐着,也不知道跟春妮说了什么,疯丫头见谁就咬,所以让安忘忧她们快点赶回来。 虽然之前村长在言语里有了铺垫,但真正看到场景还是让安忘忧愣在了原地。 村民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田地包裹,风吹着早稻形成麦浪,远程的海风声携着浪拍打岩石,全场没人出声,只有海浪的声音;而人群中心的胡阿婆面朝大海坐着,仿佛只是坐在那片绿油油的水稻中静静的看着大海;春妮则像只猫一样枕在胡阿婆身边守着她的阿婆,听到有人靠近立马站起身大吼,如同受伤的小兽;住持站在一旁诵经,眼角带着些许红意。 安忘忧只好示意胡妮妮先别过来,自己慢慢的靠近她,红了眼的胡妮妮在看清来人是安忘忧后,才送了肩头,委屈的说了声:“安安,婆婆让我不要乱跑,要好好等你。” “我知道,”安忘忧摸摸她的头,人已经控制不住的哭起来了:“你做的很好,阿婆会很骄傲,很自豪。” “但是,安安,阿婆身上好冷啊,我想回家拿被子,你帮我守着阿婆好不好。” 懵懂的女人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已经走了,胡妮妮站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了,冲过来抱住春妮,哭着说:“傻子,你到底以后怎么办啊?” 安忘忧见春妮转移了注意力,起身走近胡阿婆,她不知道死人的嘴角为什么会笑,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胡阿婆的眼睛还在睁着,安忘忧鼓起勇气伸手想将胡阿婆的眼睛闭上,却怎么都合不上,住持只是轻轻说了声:“她有事没办完,闭不了眼。” “阿婆,”安忘忧此时已经支撑不住了,双手握着竹椅的把手,郑重地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春妮,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 话说完,再次伸手的时候,胡阿婆的眼睛神奇的闭上了。 果然,她放不下的只有春妮,在保证自己的外孙女有着落后,脚踩着她最爱的土地,守着听了一辈子的海浪声,落叶归根。 胡阿婆的葬礼办的仓促而隆重,五月的海边格外的燥热,尸体并不能存放很久,老人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将胡阿婆下葬,李叔专门带着强哥来了一趟,杨柳姐的身子实在没办法颠簸,本来安忘忧让他们都别来了,可李叔非要来送送,当年他妈最要好的就是胡阿婆,明明那波人最拔尖,最有文化的人,却走的最落寞而凄凉,也是唏嘘。 送葬那天,领头的人本来定的是春妮,不知道谁通知了大宇叔,他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到第一排,从疯丫头手里接过那次参加乡村宴会给老太太拍的照片,没想到还真被胡阿婆说中了,安忘忧翻遍了他们家,除了年轻时候的照片,再没有一张最近几年的照片,估计舍不得给自己花钱,每月就靠种点地拿点补助金,老太太一生的确不轻易。 捧着照片的大宇叔,提步前喊了一句:“儿子,来送你了。” 安忘忧知道这一声儿子喊得是他的真心,现在人走了,好也罢,坏也罢,她养了他,也害了他,私心下的感情,随着一把灰入土,爱恨情仇也就没必要再判了。 走之前,大宇叔难得的找安忘忧聊了一次,听说了胡阿婆的“遗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你养烦了就把她送来修理厂,地点你知道,你比我知道怎么对她好,但是千万,不要扔了这个蠢货,他那个地方,还能给她铺个床。 话说的恶狠狠又难听,安忘忧却知道王大宇心里,还是念着这个女儿,笑着点头说一定,有空也会带春妮去看他,男人烦躁的挠着头说不用,起身就走了。 丧礼办的差不多了,晚上的宴席就直接在民宿搞了。 喝酒的时候,村长多喝了几杯,安忘忧想起之前说胡阿婆癌症的事,脱口而出问了句胡阿婆为什么病情也是起了怪了,怎么会一夜恶化。 村长听完就愤愤地骂起来,原来胡阿婆之前就很疼了,而且夜夜睡不着觉,他好几次晚上巡逻看到老太太站在门口,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后来两人聊了几句,胡阿婆才说自己是为了躲那群前段时间抱着骨灰来闹事的垃圾,怕春妮自己在家出事,想着送去民宿,可想想她们也不容易一堆事,也不好意思麻烦她们俩,就强忍着疼没去医院,村长还劝说病得治,不行把春妮送来他家。 没想到人还没送,老太太就走了。 桌上骂着那群禽兽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安忘忧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原来是因为她,都怪她,才会耽误了胡阿婆的病情,她才是那个刽子手。 越想越觉得难受,借口说自己有些头晕想去吹吹风,胡妮妮想跟着她却被安忘忧劝说留在民宿里,后面加餐都需要人,脚步有些浮的往海边走,快走到码头处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春妮是傻子,胡妮妮是妹妹,所以她不能当她们的面哭,但是她现在实在忍不了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岛上的蛀虫,因为她的小聪明,自以为是的夸大了自己的能力,老人们即将要失去自己的房子,胡阿婆还送了命,她就是太顺了,从来到岛上,每一件事都让她以为她有能力管好一座岛,可以给大家带来好的生活,可她忘了,她上岛前是一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母亲抛弃她,公司抛弃她,是因为大家的努力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好像,她误判了自己能力,她真的好像没办法承担这份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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