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有一年假期他自己攒了钱偷偷回来过一趟,还给爷爷奶奶拔了坟头草。再后来,就变成了我和他爸给他拔坟头草。” 慎怡的心蓦地往下沉。 “不是生病,是车祸。在出差的高架桥上,当场死亡。尸体破碎得装不了棺材,找了好多人都不愿意接,最后花了很多钱,才让他体体面面地走了。” 阿宝婶擦了下眼泪。 这个故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孩子的面容在她逐渐衰退的记忆和急流般淌过的时间里快要变得模糊不清。 这些年她不敢看他的遗照,不敢提起他的名字,怕的就是想起他。 “他走的前两年,我们才刚把户口迁到本地。可捧着骨灰的时候,我突然不想让他一个人待在这举目无亲的孤城,和泽叔商量了一晚上,决定丢掉一切,回到云城来。” “让他葬在这出生之地,就当他已经圆满地走完一生,寿终正寝了吧。” 那天她站在孩子的墓碑前,才发现自己踏足的土地与别处的不同。 不是因为这里有山有云有水,也不是因为这里的空气被公众号和文旅局夸赞、吹嘘得神乎其神,而是因为这里有亲人,有他们的祖祖辈辈,有一代又一代人传下来的回忆。 “他离开以前,我从不觉得孩子是上天送我的礼物。我反而觉得做母亲很累,终日都有操不完的心。”阿宝婶说,“可当我失去他以后,才明白这个身份的珍贵。” 所以小恩的到来,更让她觉得是恩赐。 她又重新拥有了做母亲的机会。 “慎怡,有的时候亲情靠的并不是血缘,而是它自身存在的延续性。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却会让你和他们成为家人呢?” “可能是因为关心,也可能是因为爱吧。但我觉得,更准确的答案,应该是珍惜。” 即便他们的肉身已经深埋于厚土之中,他们所留存给你的一切,都还在这个世界上。 包括你自己本身。 “我对小恩的爱并不是因为我愧对我的孩子,反而是我的孩子教会我如何去珍惜眼前。而你就是你家人的爱的载体,一直延续至今。” “至于你要去珍惜谁,要将这份爱通过谁延续下去,才是你真正需要去明白的东西。” 第45章 捡猫 “纪则明。” 时针在夜里走完了好几圈,外面已经万籁俱静,连风声都被紧锁在门外,只剩下房间里起伏着的浅浅呼吸声。 他听见声音,坐起来拉亮床头灯。 “怎么了?又开始痛了?” 下午喝完枸杞排骨汤,慎怡吐过一回,倒不是食材问题,而是生理期带来条件反射般的恶心。 阿宝婶看得心疼,原本要拿来做小炒的牛肉下进了粥里,炖得软烂,入口即化,稠稠的一勺勺盛给慎怡。 纪则明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吃完饭睡过去了。 从晚上七点到现在,足足四个小时。 他温热的掌心伸进被子里,覆住慎怡的肚子,力度轻柔地抚摸起来。 慎怡半阖着眼,往他怀里拱了拱。 两个人抱在一起,体温也会慢慢变得高一点。 静了一会儿,慎怡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小声地复述了一遍下午的事情。 从她光怪陆离的梦,说到那种不知如何言尽的味道,再说到阿宝婶的过去,絮絮叨叨的,说到一半还要停顿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则明另一只手摸着她的侧脸,一是为了安抚她,二是为了确认她没有掉眼泪。 慎怡说,她不知道是不是姥姥想她了,所以托梦给她。又或者是知道她现在很痛,所以送个梦安抚她。 她止痛药没带够,又强撑着出门吹海风,受了凉湿气又重,这个月便难受得格外厉害。 慎怡又说,很惊讶阿宝婶的事情,因为她看起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开朗阿姨,和她对话都会有一种被阳光曝晒的感觉。 可温暖的地方也会有角落,会有太阳找不到的潮湿。 “我不知道她最后和我说的那句话到底该怎么去理解。” 是指她姥姥,还是她和慎悦、父母之间的关系,亦或者是暗指纪则明? 纪则明说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也有事情想和慎怡说。 他下午去帮人家的忙,因为她需要人照顾,所以刚听到的时候本是不想去的,但泽叔说就在隔壁,跨个门的功夫——是那独居的邻居老奶奶的大棚塌了,也不用他做什么,搭把手而已。 过去了才发现她不是一个人在家,她孙子回来过年了。于是三个人一起干。以为就一会儿的事,结果稍微碰一碰整一片都垮了,太旧了,脱落了。 他们把碎片补好再装,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孙子一直说谢谢,说他爸妈离婚了,各自有家庭,都不管奶奶,他又只有过年才能回来一趟。今天年初一,他初三上班,明天就得走。 他一口一个则明哥,把人请进家里喝茶。 “说是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呢,刻薄,对儿媳很是嫌弃,说她这做不好那学不会,几乎天天都吵架。吵到后来他爸受不了了,说那就离婚吧。第二天扯了证,两个人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丢下个还要上学的孙子。” “但不管怎么刻薄,她还是把这孩子拉扯大了。不然他不会每年都回来看她。” 纪则明挠了挠了她的下巴,慎怡拍掉了他的手。 “慎怡,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跟你说八卦。我相信阿宝婶和你说那么多也不是在回馈你的秘密,而你把自己的家事说出来也不是单纯地倾诉。” “你从小生活在月城,生活在既定的世界里,能看到的风景很小、很短,也就会导致你想问题的思维变得狭隘。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过很幸福或者很痛苦的生活,你不知道其实你不算很成功也不算很失败,你也没有办法知道。可当你跳出来,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去听听别人的人生,看看别人走过的路,就会发现,你脚下的石头无论大小,无论形状,都没有那么你想得那么糟糕。” 她的朋友啊,同学啊,都没有一个人和她的情况相似,想说的话找不到出口,吐出来的苦水找不到汇聚的洋流,她便觉得自己孤苦伶仃,觉得纵使身边有人相伴,也仍孤寂寥落。 十岁的时候,丢了一颗钻石扣子,便以为天要塌了。十八岁的时候,多了一个妹妹,又觉得世界被颠覆了。那二十五岁呢?二十五岁以后的人生呢? 什么催婚啊、工作啊、人际关系啊、到了年纪还赚不到想要的财富啊,以这样的心态继续走下去,这些问题都不用出现,早上起床不小心弄掉了手机都能让你崩溃。 纪则明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即便私底下慎怡爸爸总是对他许愿,他也总觉得这些期待不该施加给慎怡。 或许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慎怡去接受她不想接受的东西。 但慢慢地纪则明发现,寓言故事里写的将小鸟扔下悬崖,并不是一种残忍。 作为慎怡的伴侣,在她初初破壳的时候就已经遇见,纪则明认为自己有责任教会她张开双翅。 只是过去不舍她面对狂风暴雨,也找不到更温和的方式,于是不断延缓这个期限。 他并没有在旅行中计划什么,这个契机却无意中出现,让人不禁去思考,是不是一种命运。 慎怡睡着了。 是听到哪一句睡着的,纪则明不得而知。 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和冯楷文见面的时候,对方还走不出来,也不要他好过,问他和慎怡在一起这么久了,真的不会觉得她很幼稚,很招人烦吗? 朋友的意思并不是指慎怡真的很幼稚很招人烦,也不是挑拨离间,而是他也曾是这长途旅程中的一名游客,比谁都了解在这跋山涉水的过程中,对方的缺点会被放得有多大。 他说,“你怎么不问问慎怡,真的不会觉得我很无聊,很没有意思吗?” 冯楷文说他还真问过。 “她怎么答的?” “她说关你屁事。” 纪则明没再说话。就在冯楷文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要跟他说点别的的时候,他突然说。 “我从来没有觉得她幼稚,也没有觉得她烦。” 冯楷文愤恨地让他闭嘴,不准在失恋人士面前秀恩爱。 其实不是的。 纪则明觉得自己只是在说实话。 他了解慎怡。 了解她倔强下的脆弱,了解她虽然逃避但是又会尽力的勇敢,了解她即便害怕也会不断尝试迈出第一步的大胆,了解她看似坚硬实则如水的外壳,了解她愿意付出真心的热情,了解她其实很懂事却无从表现的委屈。 她其实什么都懂。只是需要一个人哄。 慎怡爸爸在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你不用跟她讲道理,因为她其实心里都明白,只是希望有人惯着她。所以只要宠着她就好,让她开心了她其实什么都不抗拒了。” 所以纪则明也不羞恼,不急切,悄悄对她说,“睡吧。” 即便慎怡听完了,还是逃避,还是畏惧,也没关系。 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需要大人。 慎怡在小院里躺了两天。 云城冬季多晴,甚至比夏天更适合晒被子,但也要注重多云天气,免得突降骤雨。 这两天她除了吃阿宝婶做的饭,就是睡觉和逗小恩玩。 纪则明知道她不舒服,又没什么心情,也不提去哪里玩,就陪她待着。 他的本意就是想让两个人换个环境呼吸,远离一下日日要面对的烦心事,别的活动都是顺便。 慎怡一般吃完饭就架个躺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戴墨镜睡午觉,睡到夕阳西下,闻到香味就爬起来吃饭,然后晚上回去继续睡。 她和纪则明说,好想快点退休。 纪则明替她数了一下,还有二十五年,九千多天。 她说滚。 慎怡睡觉,他就陪泽叔下棋。 泽叔问他怎么还会这个,他说本来不会的,家里生意需要,爷爷爸爸逼着学的。 “那不会很厌恶吗?” “以前会觉得有点烦,现在就还好。主要是我未来岳父也喜欢下棋,算得上是我能讨好他的一种方式。” 泽叔听得哈哈大笑。 有的问题他不用问都能看得出来,所以很多话他不会当着慎怡的面讲,私底下和纪则明八卦。 “她不想结婚,你就真的由着她了?不着急?” “不想结婚又不是不结婚。” 纪则明本来不想吞他的帅的,一听这话,直接将军。 “唉呀,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小心眼——” 纪则明溜之大吉。 他走到门口,正准备给慎怡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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