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哑然,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靠入他怀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他们在无声中和解了。 可能是缺钙的缘故,她开始半夜无故小腿抽筋。起先还会忍着,可叶春彦发现后就起身帮她按摩,后来成了习惯,她直接半夜把他踹醒。他一面打哈欠,一面捏着她的脚踝往身上搁。 也不是不得意,杜秋故意道:“你最近对我还真是特别好。” “良心呢,杜秋?我之前对你还不够好啊?”叶春彦往上捞了一把。 “至少以前没半夜起来给我按过腿。” “你之前又没这么叫过我。” “那就是说,以后只要我叫你,你也是随叫随到的?” “你真的没良心啊。” “没良心就没良心了,右边也捏一捏,反正你起都起来了。”她朝后一靠,把另一条腿也搁了上去。 到了月底,杜守拙和姨母过来看望,顺便谈了夏文卿的事。很快就开庭了,只要愿意赔款,加当事人的认罪态度积极,律师说情况还算乐观,只要刑期在七年以下,再加上缓刑,兴许没几年也能出来。 因为时间不早了,杜秋顺口挽留道:“来都来了,爸你们留下来吃个饭吧。” 杜守拙却道:“还是就不打搅你们了。还是先回去了。”说完他又自嘲一笑,道:“你看,我现在还是很识相的。”看着他下楼的背影,完全与寻常老人无异。杜秋也不由伤感,想着或许该给房子装电梯,方便他以后上下。 送走他们后,叶春彦道:“我孩子取了几个名字,你有空看看吧。” 杜秋自然说好,不过公司又打电话来,她忙碌了一阵,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到临睡前,她才模模糊糊想起。倒也不用急,反正来日方长。她睁开眼睛往枕边看,见叶春彦已经熟睡了,就很自然把被子扯过来点,把他往床边挤。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叶春彦对她道:“我昨晚睡着睡着特别冷,你是不是半夜把我踹出去了?” “说什么啊,我是这种人吗?”杜秋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吃鸡蛋。 美术馆的剪彩定在年后,装修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趁着杜秋月份还不大,叶春彦领她去看了一趟。毕竟她也确实想知道钱花在哪里。 因为还有一个展厅在装修,施工队需要进出,门口的安保不算严。杜秋由人带领着看了一圈,没提什么大意见,只是几处色调不够满意。因为她是孕妇,又怕油漆有影响,就先领着她去贵宾室休息。 贵宾室的水是冷的,叶春彦出去帮她拿热水。他还没走远,周长盛就闯了进来。自从上次开除他后,也快有一年没见面了,他比杜秋印象中潦倒了许多。 不等杜秋反应,他已经快步走到她跟前,道:“杜总,我有点事要和你谈。”他木着脸,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猛地刺过去。 杜秋察觉他神色不对,第一下没刺中。杜秋眼见他神色不对,慌乱避开,但一跤摔在地上。 叶春彦远远看到情况不对,立刻返身折回,从后面扑上来,一脚踹上周长盛后背,掐住手腕,反拧夺刀。第一下留有余力,周长盛挣脱开,刀尖割开他手臂,却不敢刺。他直接徒手抓着刀身 ,照脸挥出一拳,把周长盛打翻在地。揪起衣领,反手两个耳光,打得嘴角流血。 等周长盛不能起身时,他才吼道:“安保怎么做的?你们人都死了吗?” 她是第一次看到叶春彦发这么大火,称得上一句雷霆之怒。之后赶来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吓得站在门口不敢进。叶春彦的脚还踩在周长盛手上,碾了碾。 她想劝他冷静些,开口却发觉声音在打颤,人也有些站不稳。叶春彦回头看她,眼底立刻泛起一层泪光。 她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瓷砖上有血,一滴一滴,顺着裤腿,她自己流下来的。
第94章 继续走下去吧,命运会比时人对你更仁慈 杜秋流产了。 从手术台上下来,麻醉的效力过去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在医院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她问的是叶春彦,他也愣了一下,道:“消息封锁了,就我还有现场的两个工作人员。我已经处理过了。”他手上包扎着纱布,但看他动作,伤势并不太严重。 她点头说好,接着要拿手机,看公司那头有没有急事要处理,又把之后的几个例会推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叶春彦低头看着她动作,也不说话,少见地有些沮丧,一只手抓着衬衫下摆,上面还有点点血迹。他道:“医生说,这一胎没保住,你可能之后也容易先兆流产。” “那就是不能怀孕了?” “也不是,就是再流产的概率比较高。” “噢。”杜秋面无表情,“还有别的什么要注意的吗?” “你夏天也不能吃冰激凌了。生冷食品都不建议吃,也不能吃辣,就是搬去四川住也只能热汤热菜。” 杜秋虚弱笑了一下,道:“这倒是个重大打击。” 叶春彦也望着她微笑。他们都知道这种时刻承载不了任何欢笑,他们的伤痛映照在彼此眼中,眨一眨眼,又强压下去。他们想起自己是成年人,不该随意崩溃。 所以像傻子一样,他们在病房里,漫无目的,眼神飘离地笑了一会儿。 之后叶春彦就让她的家人来陪,自己却不露面。她知道原因。他们看到彼此,就会想起失去的孩子。因为曾如死灰复燃般泛起过希望,所以如今的破灭才更难熬。 也不能肆意悲伤。身份,地位,责任,规矩所限,他们只能以一种矜持的姿态,接受周围人怜悯的慰问。 然后来的是杜时青,她的愤怒超过了痛苦。她绕着病床打转,嘴里念着,“是谁做的?怎么会这样子?” 杜秋道:“是意外,我摔了一跤。三个月的时候本来就容易流产,是我高兴得太早。” 杜时青立刻就趴在床边哭了,道:“那就不要小孩,你最重要了。小孩本来就麻烦,我只要你为我烦心。”她手忙脚乱着要照顾姐姐,但全无经验,连倒热水都不知道要先放凉。叶春彦把她领回家了。 接着杜守拙听到消息也过来,他多少能拄着拐走几步,一看到病床上的杜秋就哭了。杜秋嫌他烦,让姨妈把他搀扶走了。可他第二天依旧过来,坐在床边,搭着她的手不敢说话,只是一味问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 杜秋不耐烦道:“你不用每天过来了,我都答应会放过夏文卿的。” 杜守拙道:“我是担心你身体啊。流产伤身体的,你要好好补补,不然有病根。” “再补也就这样了,叶春彦没和你说嘛。我以后很难再生孩子了。抱孙子指望夏文卿吧,多个人头多分一笔钱,我知道你手里还有一点。” “你别和爸爸这样说话,好不好?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他竟然又落泪了,头一低,手背上一滴滴落着水,哽咽道: “我听了真的很难过。真的。” 她忽然发现杜守拙是真的老了。他竟然放下所有的雄心壮志,一退,退到父亲的位置上来了。一个快七十多岁的老头,弓着背,侧过脸有老人斑,头发没染,全全白了。他的世界陡然缩小,一瞬间忘记了公司和雄心壮志,只记得有一个流产的女儿,他固执地信着偏方,问她要不要喝红枣羊肉汤。 她是真拿他没办法了。恨的时候是真的恨,可怜起来又觉得他当真可怜,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家里的感情就是这么藕断丝连。争权夺利,再多的感情也经不起损耗。尘埃落定,又时时刻刻念起旧情来。 杜守拙看到她皱眉,倒也自觉起身,道:“你不想见我啊。那我去帮你叫小叶来吧。” “不用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他颤颤巍巍走了出去,又想起什么,艰难地折返回来,对她道:“有件事我一件事想解释一下。我给你取名叫秋,只是因为我喜欢秋天。秋天是个很好的季节,天气很舒服,庄稼丰收了。秋天,那些迟开的花也都开了,比春天的花开的都好。所以别难过了。你的人生很长,未来还会有无数好日子。” 他走后,杜秋哭了,却不是因为流产。 周长盛被捕后全交代了。他被开除后遭遇了一连串意外,先是半年都没找到新工作,房贷供不上,然后又与妻子离婚,母亲赶来照顾他,却因为天气太热,省钱走路回家,路上心脏病死了。一连串的悲剧让他决定和杜秋玉石俱焚。 至于他怎么知道杜秋的行踪,是狄梦云透的消息。她随口提了一句,杜秋买了间画廊,会定期去看看。但是她对他犯罪的事一无所知,也没想到他真有这样的胆子。这便不算是协助犯罪,只录了个口供,就放走了。 叶春彦在忙着做收尾工作,第一件事就是去兴师问罪。为什么哪天保安连他都敢拦,到现在竟然连周长盛都放行。 得到的回复是就是上次拦错了车。物业是外包出去的,怕明年合同不续约,特意给保安队训过话。以后找杜总的人都是三不原则:不拦、不问、不得罪。那天周长盛说是公司里的人,有急事找,保安还特意给他指了路。 叶春彦道:“噢。” 到底是权势逼人。杜秋的权势绕了一圈,又打到她自己头上了。 之后他领着律师给当时所有人签保密协议,以免消息流到网上,引发议论。对外统一口径,说杜秋是阑尾炎。阑尾炎也凶险,不切掉会恶化到十二指肠,自然要好好休养。至于美术馆那边,从安保到物业,他全都打发滚蛋了。 虽然是迁怒,但杜秋清楚,按他的性格,更多自责。所以是有意避着,不敢来医院见她。有几次杜秋知道他过来了,但不进来。她还没睡,能看到病房外有人影晃动。她默默记着数,他三天来了九次,或者更多,但没有一次进来。 但杜秋想见他,一字一句让杜时青传话,终于把人带来了。 很矛盾,叶春彦看着既憔悴又精致。他的头发修剪过了,脸也刮得很干净,穿的是没见过的新衣服,说话又轻快,且无端微笑。可惜他一旦不说话,脸上就是一种麻木的愁容,忧愁像是水,把他彻底浸透了。 叶春彦道:“你这两天还好吗?” 杜秋道:“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他有些手足无措,先是坐在床边,然后又起身,看她又不敢看她。 他们曾有许多沉默无言的时刻,或许甜蜜,或许难堪,或许压抑,但都不比此刻,全然的宁静,超脱一切,像是孤悬在天边的一轮月亮。那夜目睹他们相爱的月亮,是否如今依旧在注视着他们? 杜秋道:“我流产以后,好像所有人都等着我哭,好来安慰我。但我不太想哭。毕竟不是计划中的孩子。真的用孩子来留住婚姻,也很荒唐。所以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是我偶尔还是会想,生一个像你的孩子,会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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