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叹口气,继续道:“我不是太难过……只是有点遗憾。” 叶春彦轻轻握住她的手,仍旧是一言不发。良久,他才开口道:“给你看样有趣的东西。”他拿手机给她看照片,好像是在医院楼下拍的,树上建了一只鸟窝,一只黑白羽毛的鸟从天际飞入。 “这是喜鹊吗?” “是喜鹊,就是这两天筑的巢,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她点点头,道:“你有空还是多过来吧。要不然算什么说法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避开我,要闹误会了。” 于是叶春彦每天中午带着菜过来,他看不上看护准备的菜。到这时候他依旧最关心她能不能吃好,有没有好好休息。直接把家里的枕头带过来,绑上真丝枕巾。她笑话他讲究过分她也不是什么重病人。 天气好的下午,她一样能下楼去走走。他特意领着她去看那棵树上的鸟窝。她没戴眼镜,只隐约看到没长毛的头探出来,肉粉色一团。她抱怨道:“长得丑巴巴的。” “长大了就好,刚生出来都挺丑的。”话说完,他眼神又黯然了,知道这话回得不妥。她其实倒是无所谓,没有敏感到这地步。想来当母亲,对她也不全是幸福,压力也不是没有。但他作为父亲,还是纯粹的喜悦更多些。 其实他们都知道,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再要一个孩子吗?希望渺茫了,而且再次怀孕生下的是什么?失去的替代品吗?再过几年她怀孕的危险就更大了。汤君也长大了。此一时彼一时。 他们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怕风太大。叶春彦把她扶上去,一面看着天,道:“好像要下雨了。” 于是杜秋催着他快走,下雨天开车也不方便。叶春彦没说什么,便离开了。果然十几分钟后,就打起来雷来,暴雨如注。 她想着叶春彦应该已经走了,走到窗边往下看。楼底下的人早就走空了,只有叶春彦还站在瓢泼大雨中,默默喝着酒。似乎自有一番感应,他虽然背对着,也知道她在看。转过身,抬起头,隔着重重雨幕与她对视。 雨依旧在下。 第二天叶春彦还是拎着饭菜过来,若无其事与她聊天。杜秋道:“我昨天看到你在雨里喝酒。”她刻意活跃了一下气氛,笑道:“里面不是雪碧吧?” 叶春彦道:“不是了,这次是威士忌。不给你喝。” 杜秋笑了一下,又没有话可说了。没办法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他们只能漫无边际聊着其他的事。她说,昨天的雨真大啊。他说,是啊。又问衣服有没有湿,回家后是不是立刻去洗澡,都聊得索然无味。 杜秋忽然想起了上次看的喜鹊,便道:“不知道下这么大的雨,小鸟有没有事?”如果幼鸟死去了,它们的母亲也会伤感吗? 叶春彦道:“我也担心那件事,昨天鸟窝被吹掉。我以为全完了,可是刚才再去看,他们又在树上建起了新的鸟巢。”他又给她看了新的照片,确实有新的鸟窝建在低一层的树枝上,一样有雏鸟探出头。 “我想他们的家也好,我们的家也好,更远一些,乃至于整个文明,都是有恢复的力量。总是有新的希望。”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但伤痛也是真心,人总是没办法用理智催动感情。坏就坏在这里。 杜秋出院后半个月,叶春彦的表弟媳就生了,是个男孩。表弟对其他事一无所知,依照往日承诺喜气洋洋着把叶春彦叫来。 襁褓里的婴儿眼睛还没睁开,大人们倒是挨个凑脑袋去看,想从面团一样的脸上分辨五官。 表弟偷偷对他道:“小孩怎么这么丑,像是黄豆泡久了。”虽然是抱怨,但藏不住炫耀的口吻。 叶春彦一副过来的人样子,劝道:“都这样的,羊水里泡发了,过几天水分捋掉就好看了。” “之前想让你帮忙取个名字,现在能说吗?也方便我们去上户口。” “叫应时,可以吗?”叶春彦顿一顿,道:“他应该是个在父母期望下诞生的孩子,恰应此时。” 表弟对这个名字赞不绝口,连声道谢,又抓了一把喜糖给他。 叶春彦揣着一兜的糖往外走,找了僻静处坐下,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再慢慢剥开糖纸。糖太甜了,他却尝出些苦味。那个名字原本是留给他自己的孩子。但既然能用上,也不是件坏事。他轻轻拭了拭泪,混着叹息,昂头吹出一口烟。 狄梦云准备搬家了,原本房子就要卖了,现在更是箭在弦上。因为叶春彦每天过来威胁她,说是威胁,也不像是吓唬。因为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每天晚上敲她家的门。咚咚咚,只三下。开门后,他也不说什么,只冷冰冰笑一下,就走了。 她实在受不了,终于忍不住对他发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直接来,不要这么阴森森的!” “现在知道怕了?好像有点迟了吧。”他盯了她一会儿,转身又走。 她彻夜未眠,考虑过要报警,但他也确实没做什么。报警也没个由头。天亮后出门,她刚走出小区,就发现叶春彦就跟在身后,离着五步路,不紧不慢,像是道鬼影子。 他走近她,道:“狄小姐,你看着没休息好啊,我请你喝杯咖啡吧。”说着真把她带进店里,让她点喜欢的。狄梦云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想走,又不敢动。 正僵持着,又有电话打来,是杜秋的。她知道他去找狄梦云,不怕他胡来,只是觉得没意义,倒也劝起来。 这次又道:“春彦,还是算了吧,既然是意外,就别去迁怒她了。”叶春彦不说话,故意把手机开公放,让狄梦云听到。杜秋继续道:“就当给我一个机会吧。难得有一次,是我劝你放下的。” 他依旧没做声,只是把电话掐掉,抬手招呼狄梦云坐下,“狄小姐,请坐吧。” 狄梦云不敢动,硬邦邦着站在他面前。 他略一抬眼,压低语气,道:“请坐啊。我都说了请了,别让我说第二遍了。坐。” 这次便不敢不坐了。她想起上次的对峙,愈发不安起来。这次可不再有夏文卿能赶来救场。她潜意识里是挺怕叶春彦的。不必有任何理由,或附加的身份,一个如此高大的男人,阴沉忧郁,天然就会引起一种畏惧。 狄梦云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背坐着。他看出她的恐惧,像是故意威严一般,面无表情盯了她片刻,才开口道:“其实我可以理解你,你也不是怨恨我们,只是人生的不公总要找个出口发泄。总有一些不如你的人过得比你好,挺难受的。我能体会。” “我刚去见过我表弟,他儿子刚出生,一家人挺幸福的。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会过得不错,比我幸福。倒不是他比我强多少,只是他过着一种不假思索的人生。不思考,不反抗,有什么就吃什么,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人只要不挣扎,就很容易幸福。” 狄梦云道:“那挣扎的人除了痛苦,还得到了什么?” “勇气和信念。” 她嗤笑一声,很轻蔑。 叶春彦道:“这是我的答案。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自己去找一个答案。”他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道:“你要继续怪我们也可以,不过杜秋已经放过你几次了。她不算什么好人,但她的歉意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你再假装不知道,多少有些无耻了。你看,就算你搬家了,我要找你也很简单吧。” 等他走后很久,狄梦云才把凉透的咖啡喝完。店里没打暖气,但她还是出了一身汗。 杜秋稍一恢复,就立刻回公司主持会议。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比过去更神采奕奕,才会压住异心。她在会上着重说了接下来几年的规划。方便面是平价商品,福顺的核心就是压成本,降售价,继续巩固在中低端市场的地位。不但要和其他品牌抢占市场,更要抢占外卖的市场。 十块钱能买一份外卖午餐,方便面就要降到九元以下。活动时要降到五元以下。成本要继续下压,为了压成本就要减人工费,所以引入了新的生产线。 这也是她不大肆追究周长盛一事的原因。 不想有人借题发挥,说她对底下人太苛责才闹成这样。关键时刻,个人的委屈也无足轻重,关键是要先稳住公司的人心。反正消息已经有了,周长盛一闹,她的副主席提名也完蛋了,索性就放开了做事。 杜秋道:“各个部门间的合作要加强,我知道摩擦是有不少的,甚至有人说这是包办婚姻。我说包办婚姻好啊,门当户对。要不然你们和其他公司搞自由恋爱,那我要紧张了。” 她可以顿了顿,留给其他人时间来笑。 “我们和包办婚姻的差别是,包办婚姻是要包办出来个小孩,一不小心就流产了。福顺现在是有了小孩,要共同抚养。这个孩子就是新的商品线和新建的两个厂房。就和家庭一样,有了小孩,一般都能过下去,因为凡事都有个目标。所以不管是包办婚姻也好,自由恋爱也好,只要大家目标一致,有困难直说,事情其实就好办了。” 会过去的。杜秋想,既然都能拿流产开玩笑了,那么很快就会过去了。没办法忘记这事,但会逐渐淡忘,只是偶尔想起时才隐隐作痛。 但她可以装的满不在乎。已经勉强了这么多次,就不差这一回。 流产有小月子的说法,杜秋虽然将信将疑,但耐不住叶春彦紧张,在家里,整天就是张口等他喂饭。他们似乎又恩爱起来,同进同出,言笑晏晏。连周围人都觉得没事了,杜时青很自然地叫叶春彦姐夫长姐夫短的。 只有杜秋清楚,他们必须要离婚了。 先前她憋着一口气,无非因为他明明是爱的,却硬要装得无动于衷。现在太爱,他快要支撑不下去了。那共同的伤痛虽然拉近了彼此,却也太惨烈了。他依旧在自责。如果当初更警惕些?如果当初换了全天安保?一切的如果倒退回去,好像都是他的错。 杜秋却看得更透些。这是她注定的报应,为了爬上如今的位置她早就得罪了太多了,早晚会有这一遭。 晚饭喝了苦瓜粥喝苦瓜汤。因为苦瓜是汤君秋游去农家乐摘的,小孩喜气洋洋说自己是全班第一摘苦瓜小能手。他们只能给她面子,硬着头皮吃。结果汤君自己嫌苦,另外吃了一道小鸡炖蘑菇。 留下两个大人面面相觑,杜秋偷偷踹叶春彦,对他道:“我不爱吃苦瓜,好难吃啊。” 叶春彦道:“我还行,就是苦得有点想吐。” 所以他们偷偷背着汤君去外面吃宵夜。杜秋的兴致格外高,还喝了一点小酒,脸上泛着一丝红晕,笑道:“春彦,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叶春彦道:“我也是。” “那我先开口。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婚,分开一段时间也好。我知道这段时间来,你也是精疲力尽。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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