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叶春彦不是读书的料。可到了初三,有个老师骂他骂得狠了,指着鼻子说他野孩子,这辈子也就是当混混的料。他一咬牙,悬梁刺股读起书来,最后竟然也考上了市重点。放榜那天,他特意骑着自行车去给当初那老师报信。 本以为他接着就要走好学生的路了,可上了高中,他反倒更像混混了。有事没事就是在弄堂口打架,嘴角淤青着去上课。渐渐都打出名气来,比他大一轮的人,遇上了还要客客气气叫他一声叶哥。 大人们暗暗说,没有爸的孩子是不行,越大越像野种。 有一次他放学路上被人围了,三四个打他一个,对方掏刀子,直接割破校服,在他肚子上豁开道口子。还好关昕经过,扶着他去小诊所缝针,隔壁床有个女学生在堕胎。 他的高中是重点,老师看不下去,要他退学。后来听说他妈去劝他了,又各种和学校老师求情。书还能继续读,但成绩没那么快上去,高考只堪堪过了一本线。第二年复读,上了挺出名的建筑系。大人们又偷偷说,可能混血是聪明些,他妈也算是熬出头了。 但他刚大二考上,他妈就病了,他只能每礼拜轮换着翘课,回家照顾她。只熬了一年就过世了,留下的房子给了他,但又闹出事情来。听说之前为了给叶春彦上户口,她妈找了个男人假结婚,一年后就离了。可是男人觉得叶春彦毕竟算他儿子,房子就该有他一份,打官司未必会输。 也不知怎么交涉的,吵到后来各自放狠话。叶春彦的妈办丧事的时候,来了三个人闹,都给他打了。他也被拘留。 关昕立刻想办法把人领出来,还为他鸣不平。拘留十四天也太过了,在白事上闹挨打也活该,再说三个打一个真不算是东西。可等他见了伤员,就不得不承认。叶春彦这牢饭吃的,该,真该。 伤得最重的那位骨折了,据说是冲在最前面,一个拳头挥过去没砸中人,自己倒是被叶春彦一脚踹下了楼。最狠的一个带了刀,一点用处也没派上,反被叶春彦夺了去,刀尖抵在他耳根比划,切掉了上面的一圈耳廓,打对折的梵高。 剩下的一个吓破了胆,要跑。叶春彦拦住他去路,道:“你给我妈行个礼再走吧。”他只能站在遗像前鞠躬,腰还没挺起来,叶春彦一脚踹在他膝弯上,踩着背,让他跪下。 手狠归手狠,聪明归聪明,割一只耳朵是重伤,割一圈算轻伤,不用坐牢,赔钱了事。说来也奇怪,平日里老幼妇孺抽人一耳光,他们都能纠缠不休。真遇到叶春彦这样的狠角色,给了钱私了,伤员都说能谅解。想来是怕他真进去了,出来再报复,汽油泼上去,一把火,可就一了百了。人也真是贱。 之前关昕遇到熟人还帮着解释,“我们叶子吧,别看人长得高,脾气很好的。”这件事后,他只能悄悄地,压低声音道:“我们叶子吧,多数时候,脾气还是不错的。” 还能说什么呢。小学的时候订健康牛奶,关昕不爱喝,全让叶春彦帮忙喝了,他补了钙,拳头长这么硬,可能也有关昕的责任。 辍学后,叶春彦就靠打零工过日子,烟不离手。本以为他这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忽然又来了消息,他结婚了,对象好像是大学学姐,很快就有了一个女儿。平平稳稳过了一段时间,他妻子过世,他就成了很为人称道的叶老板。 他们在收银台前说话,一个熟客过来找叶春彦,是住在附近社区的老太。她颤颤巍巍拿着手机,道:“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钱怎么转出来?我女儿每次都把钱转在这上面,我想转到卡上。” 叶春彦帮她看了,微信上有两万块,提现的话要交二十块手续费,“能放到卡上,但是要付手续费,这钱够你买杯咖啡了。你可以转给个熟悉的人,让他再把钱打到你卡上。” “那我转给你可以不可以啊?“ 叶春彦笑着摇头,要了她女儿的电话,“你好,我是楼下咖啡店的老板,你妈想把微信上的钱转出来,她不放心,觉得卡上的钱才安心。不过手续费很高,还是转账好。我怕她被骗了,和你说一声,你回家帮她处理一下。” 老太买了杯牛奶做感谢,临走前还对关昕道:“老板真的人挺好的,耐心也好。” 关昕干巴巴笑了,想着,那是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 叶春彦看了眼时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好像在等人。关昕问道:“你有客人吗?我没什么事,可以先走。” 叶春彦也不挽留,“那你把车开走吧,她也是坐车来的,腾个地方。” 关昕再仔细问,问过他什么时候有空去踢球,就上车走了。车驶到大门口时,迎面开来一辆黑色奔驰,似乎也往咖啡馆的方向去。他不知道是不是叶春彦要等的人,但看到车后座是个年轻女人。关昕笑着吹了声口哨,如果真的是她,那下次要好好敲叶春彦一笔竹杠。 杜秋下车,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叶春彦站在门口,完全就是在等他。她向他问过好,还是坐在上次的那个位置,端上来的咖啡也一样。 叶春彦问道:“网上的事情解决了?” 杜秋笑着反问,“你怎么消息总是这么快?” “送咖啡去你们公司,你秘书说是开会的人才有,看一眼他们的职称,就知道这会议的规格不小。最近你们好像也只有这件事,昨天下午的公告我也看到了。” “真应该请你去当商业间谍。”她本以为今天的气氛轻松,但叶春彦却笑得倦怠。他又回归初见时的气质了,似乎无话可说,又千言万语要倾诉。她来找他是为了片刻的放松,见他这么沉默,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她猜他想要钱,如果花点小钱能让他再笑,她倒乐意慷慨解囊。 杜秋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对,我想找你借钱。借五十万。” 杜秋见他面无表情,又恼火起来。本来还以为他客套几句,说些心酸的往事博她同情,没想到他讨钱讨得这么干净利落,像是算准了她会答应。她自认为性格宽和,但有三件事,她是最忌讳的:教、讨、逼。居高临下教她做事,腆着脸向她讨钱, 挟着眼泪逼着她让步。尤其他还是个她略有好感的漂亮男人,仿佛是有恃无恐在拿捏她。 她冷笑道:“叶春彦,你这人啊,真是给脸不要脸。” “确实。”他很谦逊地低着头微笑,一副听天由命的顺从。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挺有自尊的呢?” “我这样的人,要自尊没什么用。” “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不觉得你会帮我。只是觉得你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你也太自信了吧。” 叶春彦笑着摇摇头,“你的位置注定你很很多麻烦要处理,你的身份又让你没办法直接处理很多事。能私下帮你做事的人,永远是不嫌多的。” “五十万买你为我卖命也太贵了,谁知道你靠不靠得住。” “那可以先试用一下。我想您现在过来,可能就是有些不方便出面的事用的到我。” 聪明,太尖锐的聪明,咄咄逼人了。虽然是他求人,杜秋也没觉出多少得意,反倒隐隐有不甘,不教训两句不能平气。她抱着肩不去看他,“我是真的弄不懂你。之前见到你,好像总是一副很有自尊,甚至愤世嫉俗的样子,对我都有些不屑一顾。结果每次伸手找我要钱,你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可能有一点,喜欢我。”叶春彦笑了笑,“我从小就对这很敏感,小学时还总靠着这个让女生借我抄作业。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确实应该和你保持距离,不过现在有了女儿,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我可能是有点,下贱。” 杜秋微微叹了口气,“你是个好父亲,很难得。” “也不是。毕竟再来她选一次,未必愿意当我的女儿。” “你说的对,确实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完事了,这五十万当酬劳给你,以后你也要随叫随到。现在交给你的事要马上解决。我妹被她的小男友搞得晕头转向,已经开始变卖东西筹钱给他。这件事我不能出面,你帮我搞定他,要快,也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你长着张漂亮脸蛋,做事也给我漂亮点。”
第12章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反倒都对了 从家里搬出去,是林怀孝主动提的,他的病要静养,每天来一拨人探病,闹哄哄的也不好。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其实还是绝症病人的自觉,太晦气。他的继母和弟弟先不提,他爸到了这个年纪也越来越迷信。他一搬走,他爸就找人用艾叶熏房间,祛祛病气。 白羽翎还是放不下他,气头过了,就趁着半天休息时间来看他。她是个风风火火的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体会。 那时候林怀孝刚住院,在病房里待不住出去散步。走廊上两个年轻女人在聊天,看打扮是医生后护士。那个小医生开口,很轻巧的声音,像是一只燕子在飞,“我最近遇到一个病人特别奇怪,名字叫彬不孝。” 那护士不信,格格笑道:“这也太离谱了吧,真的假的?” “真的,我看到的。为什么他爸妈要给他取这个名字啊?还是他自己改的?” 林怀孝绕到她后面,插嘴道:“我想都不是,可能是那个人叫林怀孝。”她扭头回望,盯着他的脸,立刻把人和名字对上号,咬着舌头,脸一红,就不吭声了。 他故意逗她,板起脸道:“你不记得我,我倒是要记住你的名字,白羽翎医生。你以后小心点。” 倒是解开了他长久来的一个疑惑:医生的字这么潦草,同行能看懂吗? 林怀孝请了个不住家的保姆,每天打扫完卫生,做完菜就走。把冰箱里的冷菜拿去微波炉里加热,他还是能做到的。白羽翎过来了,就会把菜先检查一遍,太油太咸的就倒掉,她另外给他炒一盘。 他对吃倒是无所谓,不能喝咖啡和酒就很难过。白羽翎劝他忍一忍,坐在沙发前陪他看电视,没什么特别能看的,就认真地看起来了海绵宝宝。 白羽翎道:“我觉得你会喜欢章鱼哥。” 林怀孝道:“我比较喜欢那只松鼠。她是个宇航员啊,我觉得很好。” 他们都沉默了,又相视一笑,不知道还有什么话题可讲。其实他们本没什么共同话题。她不工作就在家睡觉,就着综艺傻笑着吃饭。他是看伯格曼,听瓦格纳的人,没得病前咖啡只喝手冲。 要是换在五年前,他是不会对她动心。他是对一丝一缕感情都慎重的人。女人,恋爱和结婚,是两种选择。单纯为了欢愉的调情,他是很少有的,谈恋爱也谈得一本正经,爱得太出格,难免有失身份。 白羽翎显然就太出格了,性格带些疯,真怕她急了给自己一耳光。她对他的兴趣也不大,怜悯居多些,了解又是局部性的,不太了解他整个人,倒是很了解他的心脏与几根主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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