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里见不到你,我会觉得很可惜。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了。”他笑着留给她地址和电话,约她有空来家里玩。她没当真,反手就删了他的联系方式。 一年后,林怀孝又住院了。他的血氧低到呼吸困难,直接送了急症,脑纳肽高得毛骨悚然,当晚就安排了心内科会诊。确定是心衰了,心室壁变薄不可逆转,发了病危通知书,把他的家人都叫来。白羽翎这才想起,上次他住院,全程都没有见他家人来。 他的父亲文质彬彬的,而母亲又年轻得过分,果然是继母,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弟弟。一个带棒球帽的男孩子,坐在候诊椅上打手游,表情漠然,道:“所以,今天他不会死咯?” 紧急手术后抢救了过来。好消息,他们一家不等他的麻醉苏醒,就先去吃饭了。林怀孝知道后反应也平淡。白羽翎倒替他急, “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能吃得下饭?” “因为他有两个儿子吧。我是他不太爱的女人生的那个。” 其实这一切早有暗示,他患的是风湿性心脏瓣膜 ,诱因是五年前呼吸道感染没有在意 。他解释当时正忙着谈合同。他这样的人又不用为生计奔波,这么殚精竭虑地工作,是要保住岌岌可危的继承人位。后来才知道,他是在他爸办公室里发病的。父子间为公司的事争吵,他爸大叫保安拖走他。他气不过,吐血昏迷了。 他的病本不会成绝症的,是没痊愈时就熬夜看合同,四处奔波谈生意才恶化的,生意场上不能不喝酒,别人知道他动过手术,也只是笑着夸一句,“林总厉害,有诚意。” 后面来的多的反倒是他继母,穿着套装,化着淡妆,每次都提一个果篮。也坐不了太久,就劝他,“你想开些,不要太拼,别和你爸爸吵,有些事放手给你弟弟也好。” 林怀孝起先还客气,后来也发作了,翘着腿在床上吃香蕉,一句话也不说,就没由来怪笑。他的脾气就是那时候变古怪的,同时也和白羽翎亲近了。 白羽翎骂他,却也舍不得他。爱不爱的,算不上,一个医生能给病人最深刻的感情是愧疚。她总想着要是那一年里,她去看他几次,提醒几句,能不能救下他? 已经连着三次了,她到林怀孝家里时无事可做,无话可说,只能坐着一起看电视。《海绵宝宝》是真的腻了,又换回新闻看。高速上出了起连环车祸,两死七伤。 林怀孝道:“这种情况下,是不是死了会比活着好?死了还能有保险赔,残废的话反正拖累家里人。” 白羽翎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你是医生,你会不知道?这种事你应该看惯了吧。” “就是看惯了才不知道,医生永远不会定义病人的生命,没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但是很多时候家属可以定义。” 林怀孝垂下眼,有片刻的黯然,她继续道:“我在医院里见到的全是没钱带来的悲剧,有人因为三万块的手术费,宁愿放弃治疗让女儿的眼睛瞎掉。我以为有了我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结果就遇上了你,真倒霉!你简直毁了我继续当医生的全部希望!” 林怀孝笑道:“没那么夸张,幸福的有钱人本就是少数。你把这当成个数学问题吧。这座城市有三千万人,前百分之五的人算有钱,那就只剩一百五十人。还有百分之五的人充足的爱,那就只有七万五千人。再按年龄正态分布,不能是老人和孩子,还必须要得了心脏病,估计只有几千人了。万分之一的概率,你是不太容易碰到的。”他顿了顿,继续道:“等我死了,过上两年,你就忘了这事了。” “别自以为是了,我一个月就会忘记你。我只在意活着的人。” “那可太短了。我受不了的,至少记得我两年吧,那套房子你再考虑一下吧。我已经委托杜秋去付定金了。” “你怎么就不听人说话呢?我说过我不要你的钱,现在的房子我住着很舒服。” “那就当我拜托你,我想让你更了解我。你和我生活的环境不同,所以不理解我现在的选择。等你住进去了,或许就体会一些我的处境。” 白羽翎觉得他莫名其妙,不搭腔,省得又要骂人。林怀孝自嘲一笑,道:“看新闻是有点无聊。给你看个好东西,我大学时候在美国拍的录像。那时候我想过要当个纪录片导演呢。不知道还能不能放。” 都是些没剪辑过的素材,从构图可证明他在艺术上确有天赋,要是坚持下来,或许比做生意要好。她很认真地看着——墙上的涂鸦,拿着红气球的黑人小孩,涂着个笑脸的冰激凌车。镜头也拍到了他自己,他那时候更黑些,穿一件卫衣,很傻气,却有年轻的健康的笑容。 她忍不住想哭,灯关着,她不想让他知道,只是默默流泪。但他还是抽了纸巾给她。 叶春彦把事情办得很稳妥,比杜秋预期中要好许多。杜时青为了诉苦,连着几天都缠着她,功课上也用了些心思。狄梦云说按现在的进度,半年后她应该能过语言考试。 杜秋心情大好,又故技重施,转了二十块给叶春彦,留言道:“我明天来你店里。”他这次倒是比上次大方,转了十块钱,回了一句好。 她还是选了晚上去,店里没什么人,方便说话。叶春彦换了件衣服,之前常见他穿黑色,忽然改成了白色的毛衣,有种耳目一新之感。但平心而论,他穿浅色显憔悴,这么深的眉眼,只能靠浓色来压。 莫非是为了见面特地换了衣服?她暗笑。立刻就否定了。她还不至于落到了男人的境地。看上了谁,以至于他多看自己一眼,都觉得是别有用心。忍不住抖一抖,觉得浑身都是魅力,梦里都要笑出声来。 叶春彦和她若即若离的,到底还是为了钱,也没什么羞于启齿的地方。她忍不住把他想成一只漂亮小鸟。报春的燕子在屋檐下长住,衔了她几样小物件筑巢。自然是一点甜蜜的野趣,但当不得真,等春去冬来,幼鸟长出羽毛,便是毫无留恋地居家飞走了。 杜秋索性问道:“你今天换了件衣服,挺少见你穿白色的。” “那你觉得怎么样?”汤君也在店里,低头写作业,叶春彦凑过去帮她检查功课,没有抬头去看杜秋,很随意的一句问话。 “挺好的,显得人很开朗。” “哦,平时我很阴郁啊。” “你知道就好了。”杜秋笑笑,眼神稍微斜过去些。他本来就是半长发,碎发平时靠发蜡往后拨,今天像是刚洗过去,一低头,发丝就垂在面颊旁。他似乎是自然卷,发梢的卷度一路上到两侧。她忍不住想把他一缕落发别到耳后,忍住了,两手背在身后。 叶春彦扶着女儿的手,轻声道:“手别蹭到作业本,都是铅笔印子。”他回身对杜秋道:“你总是看我的头发,要我扎起来吗?” 他果然有察觉。这样天生活在注视里的人,天生也对注视敏感。他手腕上套着个黑色发圈, 拿来简单扎起来,一个羊尾巴般的小揪,他的头一动,就轻轻在晃。 更移不开目光了。杜秋索性侧过身,望着汤君说话,“你的自然卷倒是很漂亮,我看别的男人自然卷像是爆米花桶一样,留长也不对,剪短也不对。” “他们只是长得丑吧。”他说话时的语气很平淡,汤君听到了却在一旁叫,“爸爸,你不能这么说话,丑的人也有自尊心的。”
第15章 做事情成不成功是能力问题,放不放在心上是态度问题 叶春彦敷衍着认错,转身给杜秋倒咖啡。她浅尝了一口,“味道和上次的不太一样。” “我换了低因咖啡,这么晚喝咖啡怕你失眠,你本来就看着睡不好。” 杜秋笑笑,他的细腻心思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也不是睡不好,就是太累了,很多事很烦。”她使了个眼色,邀他去外面细谈。 咖啡馆后门有个小露台,连一套桌椅都不够摆,他们就站在栏杆边上说话。杜秋道: “你把那小子弄到哪里去了?” “他在浙江有个亲戚,他去借住两个月。”他从口袋里掏出薄薄一张纸,“这是他签过字的借条,如果他敢回来或者把事情说出去,可以拿着去找他要钱。”杜秋瞥了一眼,上面连身份证复印件都有,金额是一百五十万,三年内还清,还算利息。 “他倒能同意?你是怎么做到的?” 叶春彦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很擅长说服别人。” 杜秋也笑,眨眨眼睛,“保持长期合作吧,养孩子单靠一笔钱是不够的。我以后也会有些事需要人处理。钱我明天汇过来,最近银行管得严了,这种大额转账要找个合适的名义。” “可以先给三十万,我也只准备给他们那么多。全给显得太好欺负了。” “你给钱就已经够好欺负了。你这么有手段,怎么就乖乖交钱了?”杜秋点了一支烟,又想到有孩子在,默默在栏杆上按灭。 他微笑着朝她点点头,似有感激,“我不想他们闹到孩子面前来。” “你为了你女儿牺牲倒也不少,你看着不像是在意这种家庭氛围的人。” “我是不在意,所以我不想她太像我。” “怎么这么早就有孩子啊?奉子成婚吗?” “没有,她是我大我一年的学姐,在学校就认识了。我辍学后她就来找我,谈了一年恋爱。她说要结婚,那我说好。然后就有孩子了。可能男人和女人对婚姻的态度不一样。她是很认真要组成个家庭。” “你就是单纯领个证吧,听着可够混的。” 他低头苦笑,倒也认了,“我对家庭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怎么当父亲和丈夫。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你爸爸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他没怎么犹豫,很平静地坦白,道:“一个孩子,如果欧美发达国家的种,一般会客气些叫混血。如果是东南亚或者是非洲的血统,背后都叫杂种。我属于混血和杂种的交界点。” 杜秋会意,打量着他月光下侧脸的轮廓,“你看起来像是绳文血统。“ “无所谓。”他是侧身站着,方便隔着门上的玻璃看汤君的动静。她已经写完功课了,正撕下草稿纸折千纸鹤。他推门进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无聊想回家了?” 汤君摇头,道:“我想和阿姨说话,爸爸你怎么有这么多话,还没和她说完?” 叶春彦语塞,委屈道:“那我出去,有多远走多远,你们慢慢聊。”他拖长音说话,少见的俏皮,显得很活泼,衣服穿得浅,人也格外轻快。 他又从后门出去,杜秋也有些不好意思,弯下腰问汤君,“你有什么要对我说?” 汤君跳下椅子,极郑重道:“我想和阿姨你说谢谢。你上次没生气,还请我吃巧克力。走得太急了,没有和你说,都是爸爸不好,你又过来了,他没告诉我。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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