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父亲扫了眼杜时青,笑道:“我倒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你也快结婚了,总是跑外面,容易被人误会。” 筷子停住,杜秋抬起头来,“我不想和林怀孝结婚。”杜时青在旁边咽唾沫,自觉把碗移开些,怕他们吵起来,殃及无辜。 “为什么?”他依旧笑着,还算得上和颜悦色。 “他根本不喜欢我,说不定外面有人。” “就为这个啊。” 父亲乐不可支,只当她说孩子气话,“男人嘛,就是这个样子的。不管是不是,你都别计较了,他也没几年了。” “就是他活不长了, 我才觉得我们应该更有道德一点。” “怎么和你说呢?你觉得小林不好?不好在哪里?因为他活不长了。这不恰恰是好事吗?如果是个身体好的,你嫁过去,变数就多了。可他顶多就两三年,他的弟弟又不行,到最后绕来绕去,还是要指望孙辈。那你给他生一儿半女,也算他家的恩人。哪里不道德?明明是好事一桩啊。” “可是这样不人道啊。我觉得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过完最后的日子。” 他不笑了,眼睛冷下来,旧事重提难免有不耐烦,“说你什么好?你怎么满脑子都在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归他,你归你,没什么人道不人道的。你给他生个孩子,他也算是有后了。小林要是有意见,他早就反对了,不用你替他操心。” “我觉得我的情况可能不适合生孩子,一旦有了孩子,两三年里都要照顾他。” “这个嘛,我已经帮你考虑好了,你可以退居二线,再不行的话,干脆休息两年好了。孩子最重要,工作暂且放一放好了。” 杜时青吓跑了,飞快地说吃饱了,又嘱咐厨房把点心送她房间里。杜秋不说话,以一贯的消极默认父亲的决定。 菜冷了,他们依旧坐在餐桌上面对面。他忽然道:“对了,你表弟夏文卿你还记得吗?听说他在国外书读得不错,靠自己也混出头了,实在不行把他叫回来帮你也可以。” 杜秋的筷子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起身时平复情绪,“他估计有自己的计划吧,也不能说回来就回来。” “这倒是,我有空去问问。” 他把面汤喝完,一抹嘴,自顾自又笑了,“我想起你们小时候一件事。有个玻璃瓶碎了。是你表弟打碎的,可是你却帮着打扫干净了。问他是谁做的,他就说姐姐不让说。这孩子,挺有出息的。” “这么说难道是我错了?” “从小孩子的角度,你当然不错,可既然不是你做的事,你为什么要善后呢?别总是想当好人。这世上没人靠道德成功,你只要站得高,总有人为你歌功颂德。文卿这个名字,还是我帮他取的。好多年没见了,我还挺想他的。” 杜秋有片刻恍惚了,这个名字太久不提, 出现时牵连的回忆却是决裂的那一刻。他对着她哭喊着,“我恨你!我这一生都不原谅你的。” 为什么他的泪痣要长在那里?难道是为了眼泪淌过面颊时,做心碎的道标,在记忆里久久难忘吗? 父亲吃完就离席,临走前对她道:“以后没事少去喝咖啡,别闹得晚上总失眠。” 叶春彦转了三十五万给姨母家,虽然勉勉强强,骂骂咧咧,但姨母急着要钱,汤君户口的事情终于办妥了。 见面的时候,他们都不屑于看对方。姨母冷笑着把头一拧,“说好五十万,竟然给才给这么多,真是打折都没打成这样。” 叶春彦照例沉默,表弟出来打圆场,连声道:“这样已经很好了。本来就是我们不占理。” 姨母翻出个白眼,叶春彦反而笑了,道:“这钱是给你买房子的,你倒是不想着多要一点。” 表弟眼神闪烁,“也不是这么说,我们家里事急着要钱。拿了你的钱,你也别觉得我们是坏人。前几天我还带我妈去医院了,她便秘了好多天,肚子难受得不行,饭都吃不下。医生说可能是肠梗阻。她这个年纪有不能做胃镜,不能开刀,只能先回来吃流食看看。我爸身体也不好,处处要用钱。” “那你呢?”姨母这类的泼辣女人他看多了,磨砺得又粗又硬,怨命也怨自己,唯独不愿怀里的宝贝儿子。要当好人最是简单,像表弟这样缩在母亲身后含糊微笑就好。 “我?我是没什么出息,一年也就十几万,自己过日子都不够。不过我也不像你一直不着家,我能陪着爸妈。其实有一说一,外婆那套房子是应该给我们多一些的。毕竟这么多年,外婆都是我们照顾的,医院墓地也是我们去得勤快点。” “说完了吗?” “表哥,等等,先别走。等我说最后一句话。我们知道你也不容易,可我们也不容易啊。你想,现在房价涨得多厉害,我们都没卖掉,不就是为了小君读书做准备?卖了房子,我们还差这五十万?你真别觉得我们是坏人,我们也没办法。” “哦。”叶春彦走到一边,忽然把窗户打开。冷风灌进来,表弟连声抱怨冷。叶春彦没理睬,冷不防发难,单手揪他领子,把他压到窗边,猛地往外推,半个人倒在外面,只有脚尖还点着地。表弟吓坏了,腰一抖一抖贴着墙,手紧紧抓着叶春彦。 姨母冲过来扑打他,声音带哭腔,“你做什么啊!别乱来啊,会出人命的,有话好好说。救命啊!” “你别推我,要是不小心,我就真松手了。” 姨母立刻朝后退,坐在地上哭,连骂带求饶,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错,又说要把钱还回来。叶春彦把表弟拽回来,双手插兜,笑了笑,“我开玩笑的,不过再有下次,就说不好了。” 茶几有个细颈花瓶,是当年他母亲送来的。那时候姐妹间关系正好,母亲牵着他的手过来,花瓶里斜插着一支腊梅花。姨母笑着说她太讲究,每天往花苞上喷水。现在这花瓶是许久不用了,拿来插长柄的洗碗刷。 叶春彦走时把花瓶一并带走了,揣在在怀里,用围巾仔细包裹着。
第18章 我不相信永远的幸福,只相信某一刻的幸福 叶春彦回店里的时候,杜秋已经在了。她似乎等了他一段时间,面前的咖啡没有动过,但已经凉了。看店的服务生见他回来,迫不及待要下班。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附近的老人这个时候都回家吃饭了。 店里又只剩他们了。叶春彦把她的冷咖啡喝了,只是怕浪费,但洗杯子的时候,看到一个口红的唇印。他换了一杯热的端上去。杜秋道谢,紧接着又道:“我有点累了,不知为什么,就想过来找你。” “看出来了。” “你女儿吃了那鸭子吗?” 叶春彦淡淡笑了,“吃了两口就说不好吃,全给我。她说帮我去学校找那同学算账了。” “她读书的事情处理好了?” “对,已经解决了。” “你有一刻会不会很恨你的家人?“” “不会,只有真正爱过,才会有恨。我不是很在意。” “那你妈妈呢?” “好多年了, 她死的时候我才读大学,我尽量记得她最好的时候。” 杜秋苦笑道:“那看来还是不好的时候更多些。” “她病了有两年,到后面人已经不清醒了,会揪着我的衣服说‘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又会迷迷糊糊以为有人来接她。最后几天她一直在叫妈妈,我去找我外婆,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脸上的表情是轻描淡写的,完全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他的平静是一种引诱,诱导着她做太坦诚的倾诉,“我爸完全不想让我接班。” 话出口,她也吓了一跳,怎么会和他说这么大的事,但既然开了个头,也就停下来了,“他看不上我,要么觉得我是个女人,要么觉得我能力不行。很有可能都是。我是有个表弟的,小时候和我住在一起,我爸拿他当半个儿子养大的,他很喜欢他,甚至有想过认他当干儿子的打算。我和他的关系很复杂,有一次我打了他,他不小心从楼下摔下去了。” 他一本正经把话接下去,“然后他磕到头死了,你挖了个坑把他埋了,对你爸说他离家出走了。” 杜秋被逗笑了,轻轻捏他的手,“才没有,就是留了个疤。这件事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对外只说是自己磕的,但估计是很恨我了。小时候我们相依为命,关系很好的。”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估计早就忘了。” “或许吧,可我很怕我爸把他叫回来,那我算什么呢?要是他真回来了,大家都看得懂,我爸对我不满意。 他不是把公司留给继承人,是把继承人留给公司。我觉得我对他一文不值。” 叶春彦低头笑了。她问道:“你笑什么?” “在笑生活。小时候,我觉得不开心,我以为那是因为我没有爸爸。后来我发现父母双全的人也不开心。我想大概是钱的关系,但没想到你也不开心。我本来以为忍耐痛苦是我这种的生活,现在看来都一样。” “你有见过真正幸福的人吗?” “我不相信永远的幸福,只相信某一刻的幸福。有那一刻是真实的,就足够了。” 杜秋不去看他,只是低着头,沉吟不语。话题已然变得危险起来。一对男女,如果只是聊钱,聊爱情,聊裸露的胳膊和雪白的胸膛,那还不至于太出格。可一旦聊起了精神的追求和永恒的幸福, 那就说明他们对彼此都太认真了。 叶春彦也觉得不对劲,走动起来,“这种事你不应该对我说。我给不了你什么建议,还可能会泄露秘密。” “没关系,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从楼上推下去,然后挖个坑把你埋了,对你女儿说你离家出走了。” 咖啡又冷了,他往她喝过的杯子里加了点热牛奶。加多了,又太烫。因为她来得太勤,已经有了个专属的杯子。他的手捏在杯柄上,她去拿,手指也碰在同一处,说不上无心还是有意。杯子搁在桌上,他轻声道:“你的手真的好冰。” “天冷,心就容易冷。”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你见过我未婚夫了吧?我以后没事就不过来。结婚还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你说呢?” 叶春彦欲言又止,两指搭在她手背上,也没有动。她的手指反勾住他,都不动了,像是古建筑里的榫卯,严丝合缝就卡在一起了。 “爸爸,你和阿姨在做什么啊?”汤君的声音跳出来,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他们立刻抽出手,各自面向一侧分开,都有些做贼心虚。 “她的手冷,我给她喝点热的。”他立刻抱起肩,欲盖弥彰起来。 “阿姨,我的手暖和的,我帮你搓一搓。”她小碎步过来,还背着书包。叶春彦立刻警觉起来。从家到咖啡店也有一段路,他怕她路上有危险,很少让她过来。就算耐不住寂寞,也不至于背着书包来,平时这时候她也没什么功课了。他问道:“你突然过来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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