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黄芃和杜秋聊穿衣打扮,互相夸赞几句,都是口不对心。黄芃比上次来时胖了些,杜秋便说她气色好。杜秋瞧着略显憔悴,黄芃便说她瘦了更显五官好。 接着又聊起车来,朱明思上个月新买了一辆保时捷 911,又想起杜秋那辆帕拉梅拉来,便道:“怎么好久没看你开那辆车了?” 一提起这车,杜秋就想到叶春彦,还没来得及说话,杜时青就代她道:“撞了,就不开了。再说这车本来就不好,后面基本不能坐人,颜色也不好看。” 朱明思听了哈哈大笑,“难怪跑车广告都要找男人拍,你们女人家原来在想这种事啊,还挺有趣的。你以后买车了,可以要让你姐姐给你选个好看点的颜色,像是买包一样。” 他不自觉,以为不过是玩笑。但杜秋脸色已经变了,隐忍着不发作,先去看父亲。杜守拙像是全然没听见一般,只低头吹着汤。他当然能开口教训朱明思,但大过年的不该当这恶人,又像是随堂测试,故意等着杜秋应对。 杜秋笑道:“包也好,车也好,不过是玩物而已。喜欢颜色,喜欢速度,喜欢牌子,没什么差别。花钱买个开心就好了,拿东西当标杆就太傻了。” 她冷冷斜了一眼过去。朱明思虽倨傲,倒也立刻清醒过来。他平日在家里对妻子轻慢惯了,可如今人在屋檐下,自然不能把这态度带过来。他立刻点头微笑,心甘情愿当了这傻子。 杜守拙又出来圆场,笑道:“听听她这败家子的话。多好的东西都不当一回事,还好我稍微有点积蓄。是该快点找个人,给她管管钱了。”一桌人齐齐笑了,只当无事发生,只有黄芃暗暗怄气,觉得丈夫没尊严,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 吃过饭小歇片刻,便依照杜守拙的习惯到花园里散步。杜守拙领着孩子走在前面,兴致起来,便要抽查他功课。黄芃早有准备,便让他背诗,这是在家里练过不下十次。 可不知为何,他明明在家里背得很熟,可到了这里,却前言不搭后语,只潦草背了两句,就对黄芃道:“妈,我肚子疼。” 黄芃一眼看出他就是装的,又不便戳破。主人家倒是着急起来,担心他是冷饮吃多了闹肚子,急忙让他回客房休息,喂他喝热水,找胃药,看着时间,要是二十分钟还不好,就送他去医院。 一到客房,门一关,小孩就冲黄芃做鬼脸。她气不过,恨恨地拧他耳朵。正巧朱明思过来,小孩就扑到他怀里撒娇,“爸,妈妈拧我耳朵。” 朱明思自然要拦,道:“拿小孩撒什么气?” “你说现在怎么办?他一装病,他们就要让我们走了。要办的事情一件都没办,下次再过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朱明思的父亲是做工程起家的,退休后把公司交给儿子。朱明思不爱吃苦,喜欢钻营取巧,就拉了一个朋友入伙,分工明确。对方负责技术工作,他负责出门揽项目。这次听到一个六千万的项目招标,多方打听, 招标的公司领导和杜守拙交情不浅。朱明思便想攀攀这交情。 能不能帮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帮是一回事。这次送来的古董瓷器花了七万欧,希望杜守拙是识货的,能领会这心意。 朱明思道:“你也别急。现在去说也来得及,你先照顾孩子。我去探探叔父的口风,然后再走,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她拉住他,低声道:“还有件事,杜时青的家庭教师在,你去要一下她的联系方式。能到这里来教书,肯定是最好的。到时候我们儿子要上学,可以让她帮忙介绍家教。” 朱明思讷讷,提不起大兴趣。他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又难免觉得她太市侩,连交个朋友都要顾及着以后的事,倒也不嫌累。他打了个哈欠,道:“这种事也要我去啊?” “当然是你去了,这种家庭老师眼界都高着的。我去的话,估计还看不上眼。可是你不一样,是他们亲戚。”平日里黄芃总觉得自己和丈夫平起平坐,但这种时候,又很自觉露怯了。 朱明思不情不愿出门去,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客房在二楼,他一转身正巧在走廊上与狄梦云打了个照面。她极白,是月的一缕清辉所化。见到她袅袅婷婷的样子,他不禁心念一动。
第22章 还没有享够恋爱的福,就要吃婚姻的苦 狄梦云见他愣住,轻声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我立刻回去。” 朱明思立刻摆摆手, “没有的事。你好,我是杜小姐的表亲,我姓朱,明朝国姓的那个朱。你是不是这里的家庭教师,教英语的?”他已经拿出手机来,“方便加个微信吗?我儿子也想找个英语家教,以后可能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狄梦云点头,左手抱着右边的手臂,迟疑片刻,还是同意了。她的微信用了原名,朱明思见了微笑道:“好名字啊。梦云归去不留痕,几年芳草忆王孙。” “是我妈妈取的。” “那她一定是个有书卷气的温柔女人。”她像是刚哭过,眼底微微发红,朱明思猜她是在杜秋那里收到苛责,更添一丝怜爱。 狄梦云勉强笑笑便回房了,朱明思喜欢她的矜持,又想起黄芃随意的做派,不禁神思飘渺起来——他结婚是太早了。 黄芃觉得他们是天定的缘份,一个姓黄,一个姓朱,在交通灯上都是并列的颜色。他们命中注定要当夫妻的。朱明思则嗤之以鼻,按照这说法,他和姓白的女人也是天赐姻缘,救护车上都是这配色。 朱明思原本和黄芃是玩玩的,十八岁后,家里就对他放松了管束。三男三女组了局,喝酒的时候认识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黄芃随便,谁同她开玩笑,她都笑。他也看出她家底一般,衣服换,每次背的包不换。 黄芃对他倒很积极,一味应承着他。他被哄得飘飘然,倒也和她成了男女朋友,也不当真。他考了个大专,家里见他在国内也混,就把他送出国去读本科。她想陪读,家里却拿不出钱来,也不知怎么说服的父母,说是以死相逼。她父亲竟然卖了房凑学费。 家里卖房的事,她也是拖到机场才告诉他。他当时大吃一惊,隐约已体察到道德上极沉重的压力。她却道:“你不要担心,爱你是我自己的事,就算以后我们不能结婚,现在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的。” 他紧紧抱住她,为自己的爱情感动得泣不成声。 可惜感动终究是一时的,出了国,朝夕相处,他又难免对她厌烦,觉得她虽然是个年轻女人,却已经染上了中年妇人的俗气。她不爱戏剧,不看新闻,只关心流行的音乐,低俗的电影,和明星的家长里短。她还爱管着他,什么菜健康,什么衣服好看,简直是一个袖珍版的他妈,可以抄在口袋里。 因为他的家境,校友间对他投怀送抱的也有不少。她吵过几次,后来也不说。他也半是愧疚半是自在地享受着。终于有一天,她怀孕了,孩子父亲自然是他。她立刻办理了退学手续,说是方便养胎。 他慌了,不知所措。她则依偎在他怀里道:“为了你的孩子,我做什么牺牲都可以。我去查过了,是儿子。” 于是,他们还是结婚了。儿子到今年已经七岁了,已经从无知无觉地一团肉,长成了爱哭爱闹的一个小鬼。她则臃肿了些,倦怠了些,举手投足都是已婚女人的习气,虽然浑浊,倒也贴心,家里从厕纸到牙膏,问她总能找到。小孩一哭,甩给她也就好了。他兴致高时去抱一抱,也算尽了做父亲的责任。 其实回过头来想,他也犯了傻,似乎是被她用孩子套牢了。还没有享够恋爱的福,就要吃婚姻的苦。 朱明思定了定神,淡淡笑着下楼去,到了杜守拙面前,道:“叔父,其实我这里是有件事想麻烦你。现在小孩子不舒服,我只能长话短说了。我听说临港那边有个园区的大楼幕墙工程在招标,我们公司之前也做过类似的项目,很适合去试一试。叔父你认为他们园区领导,能不能帮我走走关系?” 杜守拙道:“这件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帮你去问问。有结果了再和你说。其实这件事让小秋帮你问更合适。她和林怀孝要结婚了,他们家对那一片更熟悉些。” 杜秋立刻接口道:“好啊,我帮你去问问。” “不急不急,你和林先生什么时候结婚啊?是明年吗?不对,应该是今年了。” “还没定,不过已经快了。” “我记得你和林先生还是同学啊,那算是青梅竹马了。到时候我一定备份厚礼来。”事情说定,朱明思领着妻子孩子,千恩万谢着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夫妻各怀心事。黄芃羡慕杜秋的气度,又厌恶她对丈夫不够尊重。但也不敢发作,毕竟当事人也习以为常。她更多想的是杜秋的婚礼。这么门当户对的婚姻,场面必然不小,她已经计划起婚礼上的随礼和要穿的衣服。珠宝可以戴结婚时的那套,不过鞋要买的,她想着该怎么向他开口要钱,她还缺一双配那香槟色长裙的小羊皮鞋。 朱明思正想着狄小姐,连她的名字都足以泛起如梦般的惆怅。家庭教师,最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职业,男的是于连,女的是简爱。 黄芃望着车窗外愣神,杜家的别墅已经隐没在夜色在,只剩一团深灰色的轮廓。她搬进新房不到半年,原本还飘飘然,见了杜家的房子才知相形见绌。她也想装上黄铜窗帘架,挂双层窗帘,风吹起,薄纱如梦轻盈飞过。但家里没有这么大落地窗。 来时的满足感已荡然无存。黄芃无奈,这世上股票会跌,钞票贬值,只有欲望永涨无落。她感叹道:“过来这一趟,收获真是不小。” 朱明思点头,难得附和了她,“是啊,收获真是不小。” 客人一走,再让司机送狄梦云回去,房子里只剩自家人,杜秋才问道:“真的要替他去问临港的项目吗?” 杜守拙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怎么可能?那是个大项目,进去的人都有点背景,为了他去趟浑水没必要。你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他就好了。我手边正好有个三百万的小项目,你给他当个安慰奖,他估计也就没话说了。” “我明白了。” “一年到头了,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杜守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便要上楼睡觉,“诶呀,过年过年,新的一年了。其实真要说也没什么大差别。” “真要说变,变的不是日子,变的是人。”杜秋同父亲道了晚安,也回房去。 锁了门,她自是没有睡意,手机里一连串的贺年消息已经发过来了,懒得多看,只回几条生意场上用得着的伙伴。林怀孝自然没这个兴致找她贺新年,叶春彦也没发消息来。划清界限是她提的,但真分得这么干净利落,又不是滋味。再生疏的关系,说句新年快乐也不碍事,倒像是欲盖弥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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