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道:“我是不着急,关键看他的身体,不想让他太操劳。”杜守拙不作声,只暗暗瞟了她一眼,听出这是有口无心的托辞。 林父道:“他的身体好些了,医生来看过也说大有起色,你让他自己说说。” “嗯,还喘气呢,好得很。”林怀孝头也不抬,他说完这话,大家都笑,假装听不出是嘲讽。 又是一道菜上桌, 乌骨鸡里塞参,加蛇肉炖汤,有一美名叫龙凤呈祥,专供新婚夫妻享用。 两位长辈眼神示意,年轻人自然却之不恭。杜秋先喝了一碗,胡椒下得重,嘴里火辣辣。林怀孝尚在犹豫,杜守拙便催促道:“小林,你快喝一口。这汤大补的。”单手一招,服务生立刻上前帮忙盛汤。 金黄色一碗,他勉强喝了一半,点头说:“不错。”话音未落,就冲去洗手间吐了。林父徒劳解释道:“他可能吃不惯蛇肉。”望向杜守拙的眼神却不无责怪之意。 林怀孝吐完喝凉水漱口,自家的事聊不下去,只能聊旁人的事,林父开口道:“你们听说了吗?搞医疗的小柳结婚了,就上个月的事。” 杜秋道:“他怎么又结婚了?我记得离婚也没过多久啊?” “是复婚了。还是上次的太太,反正他们也没小孩,婚前协议都签了的,没什么财产问题,顶多累死几个律师,有的折腾呢。” 林怀孝笑道:“他的婚姻状态是薛定谔式的,离婚和结婚两种状态叠加,你去问的时候,塌缩成一种情况,反正对象都是同一个。他精神好,有的是激情折腾。” “重中之重,结婚以后还是要小孩,不然就是小孩子瞎胡闹,离了又结,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孩子是家庭的希望。”杜守拙说这话时,直截了当盯着杜秋,很明显要等她表态。 杜秋错开眼神,道:“这鱼不错,趁热吃,冷了就腥了。”她说的是黄鱼春卷,热锅热油炸到金黄,咬起来有脆响,可以免于再说话了。林怀孝就坐在对面,她朝他使了个求援的眼色。 林怀孝也拿了,但吃不了油炸,就用筷子戳开皮,夹鱼肉馅吃,“确实不错,大家快吃点。” 杜守拙咳嗽了一声,这是他要数落人的前兆,“要我说啊,你们也太任性了。”他的长篇大论只开了个头,就顿住了话头,盯着林怀孝直皱眉,“小林,你鼻血流出来了,要不要紧?” 林怀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人中一热,伸手去摸,手心全是血。他倒是镇定,随意说着没事,其他人倒是手忙脚乱起来,又是抽纸巾,又是叫服务生,连手机都拿出来,就差叫救护车。好在血很快就是止住了。饭是吃不下去了,杜秋提议她带着林怀孝出去散散步。 到了饭店外面,林怀孝借着路灯指了指杜秋的大衣,“不好意思,血弄脏你衣服了。” “没事,习惯了,昨天也脏了一件大衣。”这话是脱口而出,林怀孝假笑起来,杜秋才明白是说错话了。 他一面笑,一面推开她搀扶的手,“你装的这么像,又是何必呢?最想让我死的人,不也是你吗?我要是明天突然就没事了,你吓都要吓死了。” “你也不要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紧张嘛,我又不是怪你。我都这样了,我爸还把我拖出来配种,你看我生气了吗?就事论事和你分析一下。你爸急着让你结婚,就是不想让你接班的意思。你想接班,就不能明着反抗他,但又不能结婚。那就只有耗死我了。我一死,你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杜秋轻轻叹气,道:“说的都是气话,你还是多保重身体吧。” 他又笑了,带着些沙哑,“我再生气也没你生气。你爸对你没指望了,就像我爸一样。”他指着路边的一棵树,道:“他们对小孩就像是种树,这棵树种下去不结果,他们就想是树的问题,想着砍掉了再种一棵新的。我们不行,就指望下一代了,他们都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那再培养一个孙辈还来得及。”他说话时眉飞色舞,似乎很开心。 “那一个孩子也不够他们分。” “那你努力啊,他们只说要孩子,又没说一个就够了。”林怀孝耸耸肩膀笑,也不掩饰幸灾乐祸,“对了,声明一件事,我只是单纯要死了,不是不行了。你不想生孩子,也不能拿我当挡箭牌。我作为一个垂死的男人,需要维护我那垂死的尊严。” “你还能耍嘴皮子,身体比我都好。” 杜秋朝他晃了晃打火机,见他没反对,就咬着烟点上火。林怀孝接了个电话,看一眼来电显示就微笑。他走开几步,背过身去接通,声音立刻柔下去,软绵绵含笑,“对,是我,刚吃完饭。你忙吗?”杜秋会意,立刻走远些,不去听他讲甜言蜜语。 两位父亲以为他们认识了十多年,算是半吊子的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其实都是一厢情愿,这么多年,要是能成早就成了。林怀孝另外有喜欢的女人,这事杜秋也知道,连女方的身份都打听过,是一位姓白的医生,他住院时认识的。 这电话打得很长,过了一刻钟也不停。杜秋抽着烟去看林怀孝,他只能用一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正忙着拿纸巾堵鼻孔。小指上也沾到了血,怕染在身上,只能翘起来,捻一个兰花指。狼狈到可笑。 他也是不容易。可谁又活得容易呢?杜秋默默掐熄烟,走回车上。
第4章 喝咖啡不值,花二十块让帅哥给你泡咖啡很值 杜秋每个季度去医院做一次体检,她从二十五岁就有乳腺增生。要是别的病就算了,可她母亲就是乳腺癌死的。重走母亲的老路,连这点命运的惯性都抵挡不住,那她宁愿被车撞死。 她没找三甲医院的主任,名声太大的,找的人也多,要是碰到熟人,又是一桩麻烦事。她不想父亲那边听到任何风声。所以挑了个私立医院的年轻女医生,姓顾, 做事仔细妥帖,没什么城府。 顾医生拿了片子看,对杜秋道:“好像比上次严重了些,虽然还不危险,但也不是件好事。你最近生理期正常吗?” “这两年就没正常过。” “吃药的意义其实不大,还是需要你放松心情,保证睡眠。我看你的样子,好憔悴啊。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你有家族病史,你母亲是患这病去世的,遗传的因素还挺大的。 ” 她没发觉戳到了杜秋痛楚,继续道:“其实美国那边有技术,可以做基因检测,要是有问题可以提早切除。” “不了,没这个时间。”杜秋顿一顿,继续道:“要是我好好保养的话,多久能怀孕?” “我个人建议,五年内不要考虑这件事,孕期激素对乳腺的影响很大,更不要说哺乳期。反正你还年轻,都来得及。” ”确实,我也就随口一问,没这个计划。”她笑笑,林怀孝是等不起的,五年后她都能帮他上坟烧纸了。 “你最近好像压力很大,有什么事能说出来的话,最好好像倾诉一下,对身体也好。” 虽然是好心,但也天真了。烦心的事桩桩件件,就是不能诉苦,才会攒出病来,杜秋避重就轻说了叶春彦,带着些笑意,像当个笑话含糊过去。顾医生倒是为了她颇义愤填膺,道:“这男的什么人啊。拿了你的钱,还给他脸了。有话就说,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你应该直接和他说清楚的。” “算了,反正也不会见面了。” “你这人就是脾气太好了,许多闷气憋在心里,伤身体。” “也不是脾气好,许多时候没办法。女领导到底和男领导不一样,男领导发脾气多了,别人会怕你。女的发脾气,别人反倒不信服你,觉得你果然是个女的,什么事都斤斤计较。” “你真的是不容易。” 这就是局外人的好处了,说话能少一些顾及。杜秋装做若无其事道:“对了,我最近还听到一件事,挺离谱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挺严重,结果他家里反倒忙着让他找对象,先生个孩子。” “这也太过分了吧。心衰严重的话,只有一两年的寿命,要是年轻人得了这病,家里人肯定很难过,怎么会忙着这种事?再说也不太有人愿意嫁给绝症病人。肯定是编的。你也要少听这种故事,没必要平白生气。” “确实,我也觉得像是假的。” 杜秋在医院是关掉手机的,回到车上一打开,就有三条未接来电。她选了其中一个陌生的号码拨回去,是杜时青的家庭教师。 这两天她特意物色一个年轻女孩,上门一对一,教杜时青英语。其实要学语言,出国后送她去学也来得及。学什么都是其次,就是从天桥底下找个杂技班子教她胸口碎大石也可以。关键在人,杜时青正在叛逆的当口,人又单纯,脾气又坏,花钱又大方,随随便便就容易让人骗。要是放她出国,就就真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了。 家庭教师姓狄,人很害羞,说了一堆客套话,才道:“杜小姐,我已经到你家了。就是没见到你妹妹。她好像出门去了,是我没看到通知吗?” “你等一下,她估计在外面,我叫她回来。”杜秋在车上长叹一口气,已经感觉腋下又在隐隐作痛了。还能怎么办?罢了罢了,总不能把乳腺割下来,甩到家里人脸上去吧。 社区咖啡店,关键在社区两字,一下子就框死了主要的客户群——极为闲,却舍不得花大钱的退休老人,住在附近小区,出门散步时买一杯十五块钱的咖啡,一坐就坐一上午。 叶春彦在这样的店里当老板,算不上彻底的心甘情愿。这当初是他太太汤雯的主意,开一家小店,悠闲又自足,还颇有情调。他却不这么想,光是在全世界咖啡馆最多的城市开店,就够糟了。但他也没有太反对,依旧帮着她把店开起来。说到底,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下定了决心,外人很难动摇,可没什么打算时,又总是半推半就。 汤雯病故后,这家咖啡馆就完全靠他打理了。上班族辞职后最想做的副业,真正做起来可不是件容易事。备豆子,调机器,翻桌椅,拿杯碟, 开店前准备工作全是他一个人来,另外雇的两个服务员十点才到,四点就走,都是兼职,能省下一笔交社保的钱。 自己的生意也没什么休息的日子。节假日通常是个小高峰,会有些新客人到,不但要开门,准备得还要比平时好。闭店后又要处理供应的事,豆子,机器,餐具,都要货比三家。 他有时忙不过来,只能把女儿放进店里,收拾张桌子给她借作业,等关门了再一起回家。 店里的熟客叶春彦基本都认识,平均年龄在六十岁,气色倒有许多好过他的。一般最早到的是老杨,一位退休的小学校长,每天七点去公园的老年乐队排练,结束后带着他的萨克斯风来喝咖啡。他特意提过咖啡要掺水,不然晚上睡不着。叶春彦便少收他三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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