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是没读过书的人,花她的钱就一点不觉得丢脸吗?” “我是穷寡妇往教堂捐钱嘛,凡有尽取。” 有片刻,餐桌上是静默着,无人接话。杜秋只是会心微笑着,夏文卿则是似笑非笑。至于杜时青和杜守拙完全是茫然的,不解其意。还是夏文卿解释道:“这是圣经里的一个故事。一个有钱人给教堂捐款捐了很多,但只是财产的一部分。一个穷寡妇只捐了很少的钱,却是全部的积蓄。所以在道义上,这个穷寡妇所给的比富人更多。” 杜守拙冷哼一声,道:“真是能言善辩,说话很溜。我看你是很有才华,就是人不太懂道理。” “还行,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出自《论语》指等到老年,血气已经衰弱了,要戒除贪权恋势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已经是明着骂人了,杜守拙却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着杜秋道:“你看叶先生,说话很幽默的。你也要学学他,别总是板着脸。” 杜秋道:“学不来,我的脾气不如他好。” 她的脸色已经阴下去了,杜守拙也收敛了笑意。他们隔着长长的餐桌对上眼神,都是紧绷着欲要发怒的神情。桌上再没有人说话,也没人夹菜,连极浅极微的呼吸声都隐去了,一切都为他们的沉默让步。 忽然汤君的筷子落到了地上,她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去捡。杜时青立刻起身,牵着她的手就走,道:“小孩,别捡了,我带你去洗个手,再拿一双。” 杜守拙扫了她们一眼,道:“你妹妹倒是热情。”他的嘴角有一丝淡的笑意,她却依旧没有笑,冷冷道:“我倒觉得她是害怕了。有时候我也觉得她可怜,花钱买开心,还要总看着别人的脸色。” “你现在这是在家里说话的态度?你还是故意来找我吵架的。” “不知道,我喝了点酒,可能醉了,弄不清在家里说话应该是什么态度。是只听好话的态度?还是什么态度。”杜时青吓得直踢她,杜秋理都不理,依旧冷着脸。 “你刚才那话真没错,你是变得脾气不好了。” “可能因为我长大了吧。” “你……” “没话找话可以不说。吃饭的时候太多话,本来就倒胃口。我已经够吃不下饭了。” 杜守拙正要开口,夏文卿却起身离席了,他有个电话要接。他没有走远,就在客厅匆忙说了句,就坐回来道:“朱明思出事了。他做老鼠仓被举报了。现在已经被带去调查了。估计明天他们也要来找我了解下情况。” 整桌的人听着都是愣的。杜秋最先反应过来,道:“你不要紧吗?” “没事的。我又没做什么事,只是找我了解一下情况。听说他是用荣达的内幕消息违法操作了,那我也是受害者。上次吃饭随便和他聊起这事,他竟然有这个心思。” 杜守拙的眼神在他们脸上转了转,直接起身,往楼上走,道:“我去和荣达那边打电话,这件事影响不小的,别给我们弄一身泥。你们继续吃吧。” 他一走,桌上的气氛先是一紧,然后就彻底放开了。杜时青领着汤君回来了,她刚才没吃饱,不光自己卖力吃肉,也给汤君夹了半个碗的菜。杜秋与夏文卿对视了一眼,都等着对面先开口。叶春彦在旁边举起杯子,闲闲喝了口酒。夏文卿顿时就皱起眉。 “怎么了吗?”叶春彦无辜望向他,手依旧搭在杜秋的手背上,又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夏文卿脸色更坏,出言制止,道:“你用错杯子了,你的杯子在左手边。” “不要紧,我没有洁癖的,她不在意就好了。” 杜秋含笑一点头,像是故意要激怒他,甩了个眼风。夏文卿反倒笑了,搁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我给你们准备些水果吧。我削苹果还挺厉害的,能不断皮。” 他们也来不及拒绝,他就自顾自准备起来,一连削了三个苹果,确实不断皮,他还特意捏着头一拉炫耀起来。苹果切成小块摆在盘子里,插着牙签,饶是谁都没胃口吃,也不能辜负这样的心意。于是四个大人对坐在客厅里,汤君坐在叶春彦腿上,一言不发吃着苹果,都是各怀心思。 长久的沉默很难熬,杜时青起先低头看着手机,渐渐就坐不住,独自就上楼去了。剩下三人的眼神轻轻在虚空中一碰,并不挽留。杜秋觉得自己有义务说些什么,便道:“朱明思的事,你真的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吗?” 夏文卿笑道:“这让我怎么知情,我又不能操纵他去做什么。总不能是我故意设局害他吧。我也就随口一说,谁知道他就想赚这不义之财。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正心烦着呢。我是真心把他当朋友,谁能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叶春彦忽然道:“我发现夏先生你真的很爱笑。” “爱笑难道不好吗?人生高兴的事这么多,愁眉苦脸可不好。”他说这话时,也是笑着的。 ”这话说得不错。你聪明,所以总能找到开心的事。” “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起来。最后一块苹果,你吃了吧。”他把盘子端到叶春彦面前,笑得极甜腻,像是把苹果都浸成了糖水罐头,吃了喉咙都发痒。叶春彦吃了,把牙签捏在手里,轻轻折断。 杜秋道:“吃多了不消化,我带他去花园里走走。” 他们走到一株山茶花边上,人影子落在花上,淡白色的花瓣也显得污蒙蒙的。杜秋苦笑道:“ 我的家人们,你现在是全见识过了,各个身怀绝技。你感觉怎么样啊?” 叶春彦道:“难怪你这么瘦,是我也吃不下饭。” “夏文卿与我关系不好,他今天说的很多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关系,你的表弟很有趣。假惺惺,软绵绵,甜蜜蜜。噢,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很温柔,笑起来倒很冷,我是真心夸他的。” “你这话听着酸溜溜的。” 他不置可否,忽然狡猾一笑,道:“对了,给你看样好东西,我刚才偷偷拿的。”说着从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电视遥控器。 杜秋一惊,急忙道: “你偷了我家的遥控器?为什么啊?快还回去。” “你先别生气,我不会还的。等你爸看电视的时候,就会感谢我了。” 家里只有杜守拙每天要看电视,叶春彦就是刻意报复他。虽然无伤大雅,也着实太幼稚。杜秋又气又笑,还忍不住觉得他孩子气,“你这可是小家贼了。” “那不是更好,我们可是同谋了。” 她一笑,只能放他走了。今天说好要在家里过夜,就让老周开车把他和汤君送回去。 第二天一早,杜秋就撞见杜守拙在大发雷霆。他抱着肩,穿着睡衣,指挥着一群人在沙发缝里找电视遥控器,“遥控器呢?你们这么多人,连这么一点东西都看不住!就不能弄个备用的吗?” 杜秋把手背在身后,憋住笑,淡淡道:“要不要我去问问叶春彦,可能是他拿走了。” “你以为我是老糊涂吗?谁没事会拿走这种东西啊?” 找了一阵,自也没收获,夏文卿也听到动静下楼来。杜守拙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今天去买个新的。我们先吃早饭。”
第54章 她要维护自己的爱情。谁敢拦在她面前?谁有这个资格? 吃早饭时,杜守拙简单说了朱明思犯的事。他伙同私募基金经理做老鼠仓,证据确凿,昨晚人已经被带走了。他们这次趋同交易的合计金额超过九千万。不过这事做得小心,是里应外合用了别人的账号分散投资。如果靠不是举报,很难抓出来。 杜秋问道:“那是谁举报的?只靠黄芃,做不到这种事。” 杜守拙哼哼笑了两声,道:“那你就要问你的表弟了。” 夏文卿笑着一耸肩,依旧专心致志吃他的包子,“这个肉包是厨房自己做的吗?好吃。” 更多的细节杜秋是隔了一天才问清楚。这次的举报人就是黄芃和夏文卿。他们的口供很统一。夏文卿之前在饭局上聊起容达以资抵债的消息。朱明思很感兴趣,穷追猛打,套出不少细节。他本也没放在心上。 不料朱明思回家后来神神秘秘的,还向父母索要证件开户。黄芃本就因离婚的事对他有怨恨,再加上夏文卿上门来劝她接受条件。她就和盘托出,猜朱明思是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做内幕交易。夏文卿原本不信。但轻者自清,此时事关重大,他就跟着黄芃去证监局举报。 这一查,确有其事。虽然朱明思反咬一口,称是夏文卿主动提供证据,唆使他犯罪。但这一说法毫无逻辑,又无人证物证,丝毫站不住脚。 他的罪倒是定死了。一旦荣达以资抵债的消息公布,就是重大利好,预计他们这笔交易能获利五百万以上。这次内幕信息交易金额巨大,情节严重,行政罚款是少不了的,但人已经移交法院,预计是要判刑。 荣达顾及杜守拙面子,犹豫该不该把事情闹大。杜守拙道:“公事公办就好。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平时也不把他当一回事,是我吃过几顿饭,就真以为沾亲带故了。” 他父母找上门来,杜守拙并不正眼看他们,只冷冷道:“他发疯了,你们也发疯了?”这下朱明思的棺材板就盖严实了。律师也去过几次看守所,劝他不要再反咬别人,积极认罪,争取轻判。 朱明思刚认罪,黄芃立刻带走孩子回娘家,起诉至法院,走诉讼离婚流程。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她知道公婆也顾不上这头了。 至此,朱明思再不会有翻盘的机会。这一局做的干净利落,刀刀见血。杜秋冷艳旁观,感叹夏文卿手段老练狠辣,当真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她更疑惑的是父亲的态度,按理说他老谋深算,不至于看不出夏文卿的把戏。但几天他对他依旧全无芥蒂,照例结伴在花园散步。她先前找人调查过夏文卿在美国的近况,现在也有了结果。他任职的艺术基金早就风光不再,背后的金主今年破了产,一庄园的收藏都拿去佳士德拍卖了。他说的休假不过是个借口,这次既然回来了,显然就不准备走了。 兴许这又是父亲的一次试探。上次闹得不欢而散后,他也没再提叶春彦的事,只当没见过这人。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和父亲摊牌,他倒在晚饭后把她叫去了花园散步。他直截了当道:“朱明思那件事,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杜秋点头,字斟句酌道:“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朱明思虽然混蛋,但也不像是胆子有这么大的人。” “胆子不大,也闯了这么大的祸。胆子大的话,我看他要杀人了。”杜守拙斜她一眼,道:“你是要说这件事是你表弟在背后撺掇的吧。” “我是有这个猜测。” “那你不用猜了,肯定就是他。你当我没看出来啊。不过朱明思本来就是个下作东西,之前和家庭教师搞得不清不楚,我还没和他算这笔账呢。现在他进去了,也清净。反正亲戚也多着,不差他这一个。今年换一家人叫来吃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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