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唱晚哭得喘不上气,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但好像高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一般,不肯放弃。 “说走就走了,明明上周还有力气跟护士姐姐开玩笑的。那个仪器滴滴滴滴地响,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讲……” “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蒋唱晚哭得缩成一团,纤细的肩膀不住地抖,像冬夜里最后一片枯叶,颤抖,战栗,却无能为力。 沈衍舟的心脏仿佛也被人拽住,随着她的话语一点一点往下坠。 心脏一缩一缩地疼,抽疼。 “好了。”沈衍舟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带进怀里,像安抚小孩子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没关系的。” “爷爷只是去另一个世界了,你只是不能经常看到他了,并不代表着他真的不在了。” “我……我知道。”蒋唱晚还是哭得止不住,身体随着抽噎而抖动,“我知道人都会走到这一步,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道理我都懂。”她眼圈红红,从他怀里稍微后仰,看着他,带着鼻音道,“可是,我只是因为以后不能再看见他而难过。” “单纯的,因为一个亲人的离去而难过。” 她还记得08年地震的时候,她读幼儿园。 老师正在组织午休,她在跟同桌聊天说小话,忽地,小小的身躯里,肉眼可见的视野全都开始大片晃动。世界像失衡了,地平线不复存在,所有的物体都歪三倒四,像一场没有重力的梦。 老师反应片刻后,就大声喊着他们,保护着他们跑出教室,到操场上集合。 “那一天,是爷爷到学校去接我的。”蒋唱晚哭着说。 记忆像是海绵,每当自己觉得已经删除掉太过久远或是无关紧要的回忆时,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线索,又会在某个瞬间,如同走马灯般,串联成片,再度出现在眼前。 “从家到学校,要经过一条老街。从前的时候,每年过生日,都是爷爷提前一天到老街上的蛋糕店去给我订蛋糕。” “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芋泥奥利奥,只有最普通的水果蛋糕,奶油当然也不是动物奶油,但是我每年过生日都是真的很开心。” 蒋唱晚越说越伤心,眼泪流得也越发密集,像止不住一般,趴在沈衍舟肩头抽泣。 沈衍舟安静地听着,感到一阵难过。 但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除了抱着她,一下又一下地帮她顺着后背,表示他在以外,他没有什么能帮她的。 人啊。 有多少时候就败在那一句, “道理我都懂。” “……可是。” 可是啊。 - 蒋唱晚最后也没哭多久。 在这种特殊时刻,繁文缛节、历来传统在前,连哭泣的时间都是奢侈。 孟女士来找她,走进楼梯间的时候瞥到还有一个人,连这种时刻都不忘礼貌,对沈衍舟点点头示意,说,“小沈老师也来了。” 沈衍舟起身对她点点头,轻声道,“孟阿姨。” 孟女士应了声,才看向蒋唱晚。她连楼梯间的灯都没摁亮,声音哑着,轻声对说,“给爷爷梳洗好了。 顿了好片刻之后,她才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忍着哽咽,说,“再去见最后一面吧。” 蒋唱晚擦着眼泪起来,还在控制不住地抽噎着,看了眼沈衍舟。 楼梯间又昏又暗,少女的眼睛又肿着,他本来应该是看不到她的神情的,但是就那么黑暗中一个回身的动作,他竟然倏然就懂了她想说什么。 “我在外面等你。”他说。 蒋唱晚这才挽住孟女士的手臂,两个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昏暗的楼梯间,走到光明下,缓慢地向病房走去。 两个人的动作都很慢。 就好像觉得,只要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一切就会结束。 这个噩梦就会醒来。 有些人就还可以鲜活如旧。 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最残忍,也最公平的现实。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 - 沈衍舟坐在两个病房外的长椅上,任由消毒水气味弥漫在鼻息间,听着远远朦胧的动静,没有动。 他觉得此刻离得太近,并不是一件好事。 客观来讲,他并不是当事人,只是碰巧有些关联的局外人,不应介入这场家事里。 他坐在外面,遥遥看见不断有人从外赶来,风尘仆仆,有的似乎刚下飞机,有的似乎狂奔而来,冲进病房里,喊出那一声本来该有人回答的称呼。 从前是有人会应的。 只是现在,那些回应随着人的沉睡,一同深眠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道别终于结束,联系的人带着车停在楼下,一家人沉默着走出来。 孟女士依旧操持着大局,打了好几个电话,安排好接下来的行程之后,开始安排现场的人。 “你去把下面的人带上来。” “你去准备一些水果,去看着他们搭棚子。” 她对蒋惊寒说,“你跟我去给爷爷守夜。” 少年看起来倦冷,眼眶有些不明显的红,点了点头。 孟女士转身,看着蒋唱晚,顿了两秒,没有跟她说话,而是越过她,喊了不远处的人。 “小沈老师,麻烦你把晚晚送回去,可以吗?” “为什么我不能去?”蒋唱晚红着眼睛问道。 “太冷了。”孟晓青俯身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过来,好吗?” 蒋唱晚顿了几秒,最后点点头,说好。 - 回去的路上,蒋唱晚也没有要沈衍舟背,只是自己扶着他的手臂,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走着。 “这样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她说道,“人只有有事必须要做的时候,才可以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 沈衍舟慢慢地走在她旁边,说,“好。” 到了家属院,上了楼,开了门,蒋唱晚拖着伤脚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厚厚的睡衣。 她出来的时候抱着几件衣服,缓慢地走过来,轻声问,“你今晚能不回去吗?” 沈衍舟看着她,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蒋唱晚像是有点急了,语速也加快了,“我哥不回来,隔壁房间是空的,你可以穿他的衣服。或者你回去拿衣服也可以,我待会儿给你换新床单……” “不用。”沈衍舟轻声打断她,安静道,“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蒋唱晚这才低下头,说好。 已经很晚了,客厅的钟指向凌晨两点,两个人互道完晚安,蒋唱晚就一瘸一拐地进房间去了。 沈衍舟快速洗了个澡,在沙发上铺好被子,本来想去关灯,听到房间里轻微的动静,念头一转,还是留了一盏灯,最后和衣半躺下。 房间里的声音好像没停。 时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时而响起柜子门打开的声音,时而响起因为在床上翻来覆去,床垫受到挤压,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偶尔还有两声啜泣。 沈衍舟安静地听着,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终于,在指针即将指向三点钟的时候,安静下来了。 沈衍舟捏了捏眉心,准备小憩一会儿,却听见在寂静中愈发明显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打开,少女抱着一本《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赤脚站在房间门口,手指紧紧攥住最边上的书页,小声道, “沈衍舟,我睡不着。” 沈衍舟安静几秒,走上前,把拖鞋递到她脚边,忽然问,“你有没有看过《寻梦环游记》?” 蒋唱晚顿了两秒,摇摇头。 于是凌晨三点半的客厅里,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映亮沙发一角,两个人盖着同一条毯子,任屏幕变幻的光落在脸上,一闪一闪,共同看了一场《寻梦环游记》。 Remembr me。 记住我。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影片结束的末尾,沈衍舟听着片尾曲,和耳边浅浅均匀的呼吸声,垂眼去看。 蒋唱晚眼角挂着眼泪,靠在他肩头,缓慢陷入沉睡。 少女腿上摊开的书本,停留在赫敏和哈利用时间转换器救出小天狼星后,小天狼星站在学校长廊上,对哈利说话的那一页。 他指着少年人的心脏,说, “爱我们的人永远不会离开我们。” “他们会在这里。”
第53章 53 爷爷去世后的第五天, 蒋唱晚回到了学校。 那些昼夜颠倒、凌晨炮响的日子,好像随着结束之后的一个热水澡,一场好觉, 都消弭了。 用许多的仪式和流程, 隆重地为人善后, 几乎是是全世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做法。这也预示着一切的落幕,逝者已逝, 剩下的人再如何,也应当回归到生活当中。 大人们张罗着要去打麻将, 再小一点儿的小孩儿们组队结伴出去玩儿,只有蒋唱晚和蒋惊寒两兄妹比较惨, 一个要回去集训, 一个要回学校补课。 “难兄难妹了也是。”蒋唱晚收拾书包的时候,对她哥说。 她哥都懒得搭腔,收拾好行李就往门外走,“走了。” “诶, ”蒋唱晚喊他, “等下。” 蒋惊寒站在门口,单肩背着包,回头看她。 蒋唱晚犹豫片刻, 还是开口, “……别太累了,哥。” “张弛也要有个度, 你这样没日没夜的学, 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蒋惊寒顿了顿, 最后也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外走。 一声“知道了”, 很轻地响在空气里,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 “都说了我真没事,你们不要老问了。”蒋唱晚坐在座位上说,“脚没事,人也没事!!!” “那就好。”程姗姗斜眼看她,“看起来还挺生龙活虎的呢,这下放心了昂。” 季程从后面塞给她一个包子,“吃早饭没?牛肉的,忍痛割爱了啊。” “行。”蒋唱晚拆开咬了一口,含混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说话间,沈衍舟抱着书,从前门走进来。 两个人几乎在一个瞬间里就捕捉到彼此,好像他进门的第一眼永远是她的位置所在,她在玩笑中也不断分神去注意来人一般。 两个人隔着大半个教室的桌椅和人群,几乎呈现一个教室里能够达到的、最远的对角线距离,但是却仿佛前所未有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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