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栗乖巧抬头,“爹地。”等周德凯落座后,推水杯过去,尚热的英式茶。“要食D嘢先上機?”(要吃点东西再登机吗?) “唔食啦,老了消化唔到咁多,食吓飛機餐就夠了”(不了,年纪大消化慢。飞机餐够了。)周德凯五官儒雅,细细纹路增添了成功男士的魅力。 六十出头的年纪,远比同龄人保养得宜。 “工作很忙?怎么看着瘦了。”他举杯轻嘬一口。养尊处优的手,皮肤略有松,无名指没有婚戒。 “年前是这样。爹地你呢,怎么想到现在去日本?” “你王uncle在那里买了艘新游艇,迫不及待让我们去贺一贺他。” “又买,他之前不是有一条?” “那条喷的他前妻的名字,他嫌不吉利,换了。” 周若栗应了一声哦,两个人沉默了下来。她看着菠萝油还是没有食欲,推开碟,拿过手边的热柠茶玩茶包吊绳。 “拍拖没有?”周德凯慈爱的看着女儿。 “没。” “你也大个女了,身边找个人,我也放心。” 周若栗害羞低头。怎么放,心在哪? “爹地,我知道了。” 父女二人体面客套的度过半个小时的家庭时光,各奔前路。 因为这个插曲,等周若栗搭机场快线换的士,回到半山的公寓,已经深夜十二点。母亲早早休息了,她开锁后,轻声轻手的把行李箱放在客厅。开了一盏小灯,打开背包,收拾了随身物品去客卫洗澡,入睡。 隔天起床,工人兰姨已经上门准备好英式早餐,摆放在客厅餐桌。这是她母亲对她的体贴,平日早晨,周母都是步行到山脚一家茶餐厅用餐。 “早上,兰姨,妈咪呢?” “我赶着出门,你先吃早餐。晚上我如果赶不回来,会告诉你。”周母的普通话细听带着沪语的调子,说着已离开主卧,走去玄关穿鞋。 周若栗幼时在湾区也有过非常短的一段居住经历。当时,周德凯在湾区工作,周母独居在港城。周若栗是随父居住在湾区,每天跟着工人阿姨通关回港城念书。虽然她和父母都持有港城身份,依然和万千奔波的湾区儿童一般往返,新闻给到这个群体的标签是:双非通关学童。 这段时间非常之短,仓促结束于她的极度不适应引发的应激症状。记得那时她不间断的发烧,工人阿姨转述了医嘱给到雇主周先生,她才从疲累中得到解放获得休息。 在港城几日,她约了朋友和同学,食过一两餐饭。等到周德凯回港,已经除夕,她准备收拾行李,后天回海城。 吴柏生的除夕是在疗养院过的。往年他偶尔会抽空回广东,不过一两天就回来,今年走不开。疗养院医生在节前暗示他,吴珍珠年纪大了,如果发作再猛烈,可能转到市精神卫生中心更合适。毕竟偏远的疗养院,收费实属低廉,医疗水平堪堪,职能更偏向养老院。吴珍珠虽然精神不济,白胖虚肿的身躯很有一股蛮力,单个看护根本拉不住她。 现在床位又紧张,与其放个吴珍珠,不如接收好打理的病患。这句话不用说出口,吴柏生了然。 市院的医疗水准肯定更好,且不提有无床位,每个月的费用超出了吴柏生的预算。实际来讲,也不能治疗康复,吴珍珠的呓语不会有终结的一日。 “林栋,我想我妈妈了,你陪我回去看看她,好吗?” “家姐,柏生放在你这里几天。” “对不起,哥哥,我真的不想的,你让我们母子回来吧。” “阿嫂,阿嫂,你告诉我在哪个位置,求求你,告诉我。” 新看护原本要过完正月十五才愿意回来上工。吴柏生微信转账,备注了传统祝词,打完电话,头向后靠在陪护椅上,又用手压低棒球帽盖着前额。 收到一条新讯息,滑开是周若栗的红杯头像。‘我回来了。’ 还是会心跳,他以为他早就麻木了,是她,他还是会。 ‘我不在市区,年初五回来。’吴柏生在刚才的电话,已和护工商量好了时间。 ‘好。’ 往上翻对话记录,两个人最后的消息停留在九天前。除夕夜,新年快乐四个字都没有,或许,因为他们并不快乐。 还有两天,他默默在心里倒计时。 隔天,姑姐(姑妈)的电话早一步到。“阿生,是我,新年快乐。” “姑姐,新年快乐。”吴柏生走到室外去接电话,从外套口袋里掏烟。 “今年冇翻廣東,你哋幾好嗎?”(今年没回广东,你们都好吗?)吴柏生的姑姐林蓉早早过了六十岁,和弟弟林栋不同,她的声音一贯沉稳。 “还好,就是我阿妈有点不妥,前一阵...”吴柏生停下来,吸了一口烟,让薄荷味在鼻腔滚过一轮,吐出。“你知道的,现在发作的比较厉害,疗养院想让她走。” “走去哪?” “走去哪也没用,再讲吧。因为这件事,今年没回来看你。” “我年纪大了,不紧要。看多看少都不会后生。”林蓉有心开玩笑。她知道这个她当做儿子一样看着长大的男孩,咽下多少苦水。“都喺你,點呀,瞓得好唔好呀?仲食跟果D藥?”(倒是你,怎么样,睡的好不好?现在那点药物还在吃吗?) “老样子。”吴柏生说。 “你後生,咁樣落去唔得,唸吓番嚟啦,我可以幫吓你”(你年纪轻轻,这样下去不行,考虑下回来吧。我也能帮你一把。)林蓉说话从来不客套。 吴柏生把吸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空地的立式吸烟柱。低头吹了会冷风,身上烟味散尽,上楼回病房。 第二天临走,吴珍珠又不肯认新看护,说是来拐卖她的。动静太大,左右病房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侬要带我去哪里?我儿子呢,你们是不是已经把我儿子带走了。”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离开家太苦了,你们放了我吧。” 吴柏生习惯了这没脸面的生活,哄着吴珍珠,称赞她年轻的和妙龄少女一般,完全看不出已经有儿子了。几番僵持,说学逗唱,吴珍珠恍惚中记起了新看护已经陪她不少日子。 吴柏生知道不应该,但开在浦江大桥上,依然有劫后余生,私奔远行之感。 CP小剧场 吴柏生:老婆,我来啦! 周若栗:再见,我预感远处奔来一只汪汪叫的渣男。
第十二章 玻璃梦醒 农历新年又恰逢老板不在,今年吴记面馆是非不少,吴柏生索性自除夕前就贴了休业告示。恭贺新禧并放假至正月十五。 熄火停泊好红车,紧闭的透明店门在角落处如蜘蛛网般,有一块不小的玻璃皲裂。裂缝收敛于防风柱边缘,明显是外力撞击加厚玻璃的结果。报案,申请调取监控录像,多出的意外让他在等待时只能放空思绪。因为不确定具体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根据流程,吴柏生得到回执后可以先走。 年初五的晚上,吴柏生蹲在店内店外,挤透明玻璃胶涂抹在裂痕处。两遍涂完,再用封箱透明胶带内外粘贴暂作固定。室外至多在摄氏零度,他出了一身的汗,没时间修剪的发尾黏在脖颈。 订购替换的玻璃门周期不短,厂家要到元宵节后再开工。吴柏生发送了订购尺寸后,呆愣的站在店外看着门。 周若栗抵达面馆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吴柏生背对他,暗紫色的阔版羽绒外套盖不住的瘦削,牛仔裤拖垮罩着长腿。一米七十六的身高,低着头,茕茕孑立。 走近,她听到吴柏生的声音,但听不清。周若栗的耳鸣轻微,听阈赫兹稍受影响,无需治疗,仅日常的细小低声受影响。 吴柏生是不是在讲什么?站了几秒,他也没从玻璃倒影中看她,就拍了拍他的手臂。 周若栗望着吴柏生转头,眼尾泛红,目光涣散,鼻尖冻的透粉。明明比她高出一掌,可怜的如同幼犬。他没在打电话。 最终,她握着他的手,牵着回家。进入大堂,香暖热气拂面而来,他与她交握着的,冻僵的手,轻微一颤。 安置他坐在餐桌旁,红杯热可可放在面前,周若栗去厨房煮速食面。冰箱里的食物在年前,已经被清空无几。 雪白的厚瓷碗,热腾腾的速食面,煎蛋和香肠。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餐。放下筷子,周若栗示意吴柏生去洗澡。她在主卧的衣柜里取了厚鹅绒被和枕头,铺在沙发上。随后收拾餐具进洗碗机,擦了桌子。 这个夜晚,吴柏生如同可爱可怜的玩具熊公仔,乖乖的享受着她的照顾。等到她洗漱完,走到客厅,他已经在昏黄的灯光下,睡着了。苍白的肤色,纤长的睫毛映着青灰的眼圈,蜷缩侧卧在蓬松的被子里。周若栗垂目凝视着他的睡颜,回忆起陈年旧事。 她曾经拥有过一只活泼乖巧的玩伴,虾饺仔,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周。当时,她小学尚未毕业,已经有多地学习生活经历。不断的更换居住地,导致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最亲近的人是身边的工人阿姨。再次回到海城时,惯例的两点一线,学校和住所。周德凯重视她的教育,除了丰沃的生活条件,优秀的上门师资她也早早在幼时就享有了。 住所能眺望到飞高远去的鸟类,她常常不恰当的想,自己真像金丝雀,在笼中锦衣玉食。 工人阿姨有时带她就近外出。居住的小区绿地散步,社区菜场采买,花鸟市场闲逛。 那时海城的房价尚未高企,城市规划还算稀松,市中心的花鸟市场占地不小。工人阿姨依雇主要求,两周买一批鲜切花点缀室内。有时候陪着周若栗多逛一会,自里走到外,这是个孤单的小东家。 周若栗就是在那里见到小虾饺的。在一众或黄或白的小狗中,它被单独装在一个笼子里,也不叫唤,乖乖的趴在那。黑色的耳朵,白色的皮毛,幼小的边牧温顺的看着摊前来来去去的人。圆圆的眼睛又呆又有光,湿漉漉的看着她。 当天,周若栗就和它对视了好一阵。第二天放学早,她央求工人阿姨再带她去,书包底层是一小叠压岁钱。 因为售价比大笼子里的小狗们贵,小虾饺还在。周若栗不顾工人阿姨的劝阻,买下了她的小伙伴。 一切很仓促,快乐又凌乱。第一天抱着小虾饺回家时,什么都没有。纸盒,穿旧的小棉袄,小碗装点水装点牛奶。晚饭她吃什么,就给它什么。周末家教课空档,她让工人阿姨带着她去买宠物用品。抱着小虾饺站在店里挑选时,它暖暖肉肉的小身体依偎在她胸前,圆润的小脑袋熨贴般趴在她的肩膀,小小的舌头时不时舔一下她的下巴。 她变得每日期盼早点下课。 它在她做作业的时候,趴在椅子旁,时间久了,还会无声的绕着椅子慢慢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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