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喜欢的。但是从15年开始,就没那么喜欢了。” 那是2015年的冬天,她在镇上的中学读初二。 十二月底,蒙港已经下了第一场雪。林沚宁最喜欢这样的日子,对于常年与父母两地别居的留守儿童来说,冬季是离团圆最接近的日子,当然,这还包含着她的另一层期待——学校总会在初雪左右安排一场家长会。 这是她一年之中为数不多可以向虞姜英开口的机会,换作平时,她的央求只会换来父母的一句‘我们出门工作不都是为了你’,在‘为你好’的重压下,她那再正常不过的思念好像就成为了父母口中的‘不懂事’。 家长会是一个开口的契机,但是林沚宁知道,虞姜英和林相文其实并不会为了家长会特地回来一趟。 因此,消息下发后,有几个女生隔着几排座位一唱一和:“信纸就不用发给林沚宁了吧,她爸妈不来,发了也浪费。” “那不是还有爷爷奶奶么。” “得了吧,她奶奶连普通话都听不懂,还识字?你们不知道啊,每次家长会结束,她奶奶还得拉着班主任再用方言问一遍。也不嫌麻烦。” 窸窸窣窣的笑声钻入耳朵里,林沚宁低头整理书包,没有吱声。 女生觉得自己被忽视,走上前,故意推了一把她的肩。林沚宁重心不稳,前胸撞上课桌边缘,哪怕拿身前的书包横挡在中间,她还是疼得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啊,班里过道太窄撞到你了。” 林沚宁扭头,想说些什么,她当时的同桌虞河灵及时拉住她的手:“她就是看你成绩有起色,心里不服气。算了宁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是一句她从小被教以长大的话。 “爸妈不在身边,你别惹事,能忍就忍。” “都是同学们之间的玩笑话,你听过就算了,千万别跟她们对着干。”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沚宁其实明白林相文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乡镇是个熟人社会,从小学到初中,在她没有能力走出这个地缘关系的时候,她能接触到的永远都是固定的人物图谱。 那句话像是金科玉律一样,深深地植根在她的脑海中。 只不过那一年,全市推行家庭学习制,或许是有校领导施压,班主任亲自给家长打了电话,林沚宁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说服虞姜英的,她从邻居的电话那儿得知虞姜英要回来的消息后只觉得未来一周都因沾了这件事的光而变成了好日子。 接下来一周,学校以‘亲子沟通,从‘信’开始’作为家长会的主题活动,要求每个学生要在家长会之前,手写一封给父母的书信。 许多人把它当做任务一般,敷衍地在纸上画了几笔,只有林沚宁盯着信纸措辞了许久。 或许是她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又或许是她从未有机会认真地跟父母沟通,面对空白的信纸,她反而不知从何落笔。 反正离家长会还有一段时间,她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在信纸上写着。 写着写着,字数越来越多,一些藏在心里难以启齿的事,慢慢浮于笔尖。许河灵凑上去看,正好看到那行‘您说的没错,扯头发、孤立我、在背后指点我...这些并未对我造成身体上的伤害,然而,只有身体的霸凌才算是霸凌吗?” 这封信一直被她谨慎小心地夹在语文笔记本里,直到家长会那天,她突然发现信纸不见了,翻遍书包桌肚,怎么都找不到。 许河灵问她找什么呢。 林沚宁说:“你看到我的信了吗?”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不是一直收在笔记本里?” “刚找了一下没找到?” “会不会是飘下来,正好被值日生扫走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而此时,距离家长会只剩一顿晚饭的时间,教室正在被布置,值日生开始清人,林沚宁抄起纸笔,跟许河灵说:“我找个空教室写,你有事的话记得过来找我。” 许河灵点了点头。 没想到许河灵后来会被刺她。 那群女生找上许河灵打听林沚宁的下落,让许河灵找个幌子带她去器材室。 当晚有亲子活动,许河灵骗她说老师要求她俩去器材室搬垫子的时候,她丝毫未起疑心,直到器材室的铁门‘砰’地一声关上,她被那几个女生摁在墙上的时候,才得知,消失的信早被许河灵传到了她们手里。 报复、出气、威胁。 寒风朔朔,撞着器材室的铁门,雪下得不大,可她却觉得厚雪要把门缝底下唯一透进来的路光堵住,春天杳无音讯。 她被反锁在器材室的时候家长会刚刚开始,操场这儿原是没什么人的,她拍了很久的铁门都无人回应。 摆在她面前的总共就两个选择,等虞姜英开家长会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见踪影,要么就等第二天体育课,后者,意味着她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一个晚上。 幸好家长会结束的时候,周晓妤拉着她的隔壁班男友在器材室后面接吻,接吻的时候,频频被接二连三地叩击声打断。 她一开始以为是老师巡逻,拉着对象往树林里蹲,后来发现声音不对,才小心翼翼地回叩了一声:“有人在那儿?” 后来,是周晓妤从老师那儿拿了钥匙,她才从器材室出来。 只不过班主任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林沚宁,你跑那儿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奶奶为了找你,在雪地滑了一跤!” 林沚宁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揪住,老人家摔跤并不是一件小事,她当时也没多大,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只是六神无主问班主任:“我妈呢?我妈妈来了没?” “家长会吗?家长会是你奶奶出席的。”班主任看她这副模样,也知道自己语气太过着急,立马安慰她:“你先别急。我已经叫车送她去医院了,也给你爸妈打了电话,她们在南葭暂时没法过来,我就给你爷爷打了电话,他应该在去医院的路上,你等我一下,一会儿我开车带你过去吧。” 听到虞姜英没来这句话,林沚宁又是愣了一下。 怎么会没来呢,她昨晚还打电话跟他们确认达濛港的时间,叮嘱她们千万要在7点之间赶到学校,虞姜英明明应得好好的,怎么会没来呢。 到医院后她才知道,当时虞姜英忙着一大笔订单,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回来,她骗林沚宁,只是想稳住她的阵脚,让她不要吵不要闹,因为她知道,林沚宁一哭,她就得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哄她。 “小时候我爷爷奶奶就跟我说,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们离开我,是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我深以为然,并且从未怀疑过,所以哪怕他们从不出席我的家长会,哪怕一年之中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哪怕从小就有人跟我说你爸妈不要你,我心里那份坚信始终屹立不倒。可是当我把当晚的事转述给他们的时候. ..” 林沚宁哽咽了一下,像是为了汲取力量似的,又往程遂那儿靠了靠:“我本渴望从他们那边得到安慰,又或者说获得一点点反击的勇气,但他们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安抚我,而是指责我,为什么连简单的同学关系都处理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惹事,如果我足够懂事,他们的电话就不会因为被我占线而错失跟客户洽谈的机会。那一刻,我才觉得,他们是不是真的不爱我。” 程遂大致可以猜出她的初中过得十分艰难,但从她口中听到,尤其是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话时,他还是觉得心脏发出了疼痛的讯号。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他想开口安慰,却发现语言居然也可以如此苍白无力。 “其实你也不用安慰我的,这种难过的感觉已经被冲刷得十分浅淡。她今天看到我的时候,我以为她仍旧刻薄,但没想到,她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下山路上,我把这事告诉了周晓妤,周晓妤跟我说,那是因为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挤走了男人的原配,她当然不想自己在他面前有任何的污点。你看吧,人总是会变的。” 程遂,陈纾麦、许宥、庾倩、辛语芙,当然,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在发生变化。 林沚宁从程遂怀里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带点需要奖励的意思:“我觉得你需要为我感到骄傲,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完整的表达。” 程遂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我不是一早就夸过你了?” 她摇头:“那不一样。” 程遂本想说怎么不一样,顿了一秒,突然明白过来。 他捧着她的脸,郑重其事,温柔得要命:“林沚宁小朋友,简直是天底下最棒的小朋友。” 心里立马炸开了一朵烟花,林沚宁一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直以来,“夸奖”是父母手中的稀缺资源,她竭尽全力也不得其一。 没想过有朝一日,有人将“夸奖”撒地遍地都是,随意捡起一句,就能把她内心不起眼的小缺憾一点点地填满。 “你再夸一句。”她蠢蠢欲动地扒拉着程遂的手臂。 “聪明的小朋友会自己睡觉。” 林沚宁倒在他怀里笑:“哎呀,为什么感觉那么奇怪呀。好像下一秒就要说,小嘴巴——” “不说话。”他很熟练地接上林沚宁的梗,也笑出声。 但是林沚宁很快就反应过来,翻身跨坐在他腿上,掐住他的下巴“你是不是阴阳我装睡?” 程遂就这么懒散地靠在床头,小幅度偏头,没躲掉,所以就任她捏着:“我还需要阴阳?刚不都直接跟你说了吗?没有第二次。” 话音刚落,林沚宁的手不安分地往下滑:“你说话注意点,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 “是么?”程遂恶作剧似的垫了她一下,居上位的人立马色厉内荏似的趴到了他的怀里:“想要主动权?” 林沚宁点了点头。 他摁着她的脑袋,俯首在她耳边说道:“那一会儿大声点。”
第93章 房间窗户前摆着一只式壁炉, 不是烧炭取火的那种,而是一款皮质手提设计的仿真取暖器,从造型来来看难免有点现代化, 巧在里面的火舌做得十分逼真。它舔舐着壁缘, 输送热气, 上翻下落, 与房间的氛围自成一体,每当它因高速运转而发出白噪音的时候, 林沚宁穿插在程遂头发里的手指就紧跟着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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