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转学?”话没说完,林沚宁出言打断他。 这句话问倒了程遂。 是啊,他为什么不转学。 京北的教育资源优于南葭,他对南葭的留恋没有那么深,哪怕这里确实有几个他割舍不下的人,但这似乎并不构成他不转学的理由,他发现自己无法冠冕堂皇地说我不想转学是因为你又或者是为了朋友,这会对林沚宁造成压力,也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林沚宁一语道破:“因为你无法把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联系在一起。” 这么直白地剖析创伤或许是有点残忍,但是林沚宁说得没错,如果回到京北,他就不得不面对过去创伤带来的闪回。 “我阿姨都跟你说了?” 林沚宁点点头,他阿姨几乎把程遂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告诉了林沚宁,告诉她程遂有个哥哥,又说他如何成为死去哥哥的再生。 “她要我劝说你转学。但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我无权干涉你的人生。”医院走廊柔和的光源照在她身上,照得她面无血色,破碎脆弱,很多人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但她每次闻到这股味道,都会格外地镇定和安心,好像只要待在这里,就比待在任何地方都容易获救。 林沚宁双手撑着椅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偏头看向程遂,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她眼眶有点湿,估计是提到‘转学’触景生情,避了这么多天,她也没法否认一件事,她舍不得程遂离开,因为她知道有些人一旦离开,那就是再也不会见了。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最开始,林沚宁确实没答应他阿姨的请求,但他阿姨跟她说:“他喜欢你,别人的话他都不听,只听你的。他妈妈这个情况,你也不想让他留有遗憾吧。” 她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十分生气:“转不转学都是他自己的想法,能不能劝说他转学是你们的本事,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突然把压力转嫁在我身上,好像他是因为我才留在南葭,将来若有遗憾,我就成了主犯。阿姨,您要知道,他是一个有独立想法的成年人了,并且我没有劝说他的义务。” 说完,林沚宁就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她又想劝程遂离开了。一方面是她不想让程遂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另一方面是,他如此渴望亲情,如果妈妈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林沚宁觉得,有些难题之所以成为难题,并不是因为它有多难解决,而是难以面对。所以他们更多时候都选择往前看,向前走,却没意识到过往的伤痛就像是一条长长的尾巴,你不回头看,就不会发现它,当然,作为代价,它会持续、隐隐、痛苦地伴随一生。 她不想看到程遂这样。 就在她想着如何措辞的时候,程遂语气笃定地说:“我本身也没答应。” 顿了一秒后,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所以,你还要躲着我吗?” 林沚宁扭头,避而不谈:“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提过之前的事。” 她天真地想把眼泪逼回去,语气也故作轻松:“所以,那几天,我还向许宥他们打听你。他说你初中打过辩论,还赢了,怎么说也算是风云人物吧。” 程遂不知道她为什么谈起这些,但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半开玩笑地回:“现在不算吗?” 她故意吊人胃口,想程遂跟先前一样着急上火,但他今天情绪稳定,没有上钩,林沚宁叹气说:“好吧,也算。但是之前的程遂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说,青少年并不是一个问题群体,相反,每一个青少年都走在一条寻找自我同一性的路上。” 说实话,林沚宁最近才知道程遂说过这样的话,这让她想起刚开学那阵,她问过程遂的一个哲学问题,如果森林里没有人,树倒了,那它会发出声音吗? 这几天,她一直被框在‘叛逆’的定义里,从许宥那儿听到程遂的这句话,才感觉到风在耳边震动,随后听到了树轰然倒地的声音。 此时,她演得深情并茂,好像亲历现场一样,程遂看着她扬起的嘴角,总觉得恍惚,莫名高亢的情绪总让他觉得林沚宁越来越反常。 他无奈地笑笑:“学我是吧?” “没呢。就是想问你,你知道什么叫同一性吗?” 程遂当然知道,但他不想说,林沚宁接过自己的话,倒背如流道:“少年们如果能认同自己与他人在外表、性格上的相同与差异,能够接纳不同维度、不同层面的自己,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产生一种内在的连续之感,那就达到了同一性。”*说完,走廊处安静了下来,两人缄默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怎么会不小心出车祸?”是林相文的声音,还是带了点急切的:“宁宁她人呢?” 林沚宁从不锈钢的等待椅上站起来,她的眼里仍旧含着眼泪,就是少了分不舍,多了分几天以来一直丢失的清醒。 “程遂,你无法站在现在看过去,而我,好像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说到这儿,她哽咽了一下,像是猛地灌入一口氧气又被剥夺。 “所以,我们都停一停吧。”
第75章 林沚宁没走几步, 就被所有人包围,每个人都在问她问题,七嘴八舌, 众口嚣嚣, 一如刚才在路上, 车辆紧急刹车时发出的刺耳鸣笛和轮胎的摩擦声。 她站在原地, 脚上像灌了铅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车辆的白光直射自己的眼睛, 那时, 她已经开始幻想死亡, 幻想自己倒在血泊中,幻想周围的人都开始哭泣, 幻想着虞姜英和林相文悔不当初。 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在她倒下的那一秒, 所有人都开始爱她,开始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 程遂挂着外套, 心不在焉地走在院外, 他脑海中全是林沚宁的那句‘青少年如果能够接纳不同维度、不同层面的自己,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产生一种内在的连续之感,那就达到了同一性’。 又说‘你无法站在现在看过去, 而我, 好像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程遂知道, 她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清楚了。 ——喜欢他人的前提是建构自己。 但是他们,一个无法回望过去, 一个无法展望未来,都是碎片的、断裂的自己。自身都没有建构好, 何谈去爱别人呢? 所以,先停一停吧,去找自我同一性。 程遂从未设想过,他和林沚宁会在没有任何误会,没有任何争执的情况下分开,他们甚至仍旧喜欢对方,仅仅是因为锚点不稳,两艘船摇摇欲坠地无法靠岸,所以决定让它们继续在海面漂泊。 程遂怅然地站在原地,思绪万千。或许他可以跟林沚宁说我们可以一起成为更好的人,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告诉他‘上帝没有应允第二只方舟,也不会应允第二个程遂降临在世上’了吧,但他说不出口,因为林沚宁揭露了他这几年一直不愿回顾的创伤,有那么一刻,他也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光鲜,不是那么能配得上林沚宁。 两个糟糕的人待在一起真的会变好吗?他不知道,只记得她母亲跟父亲离婚时说的那句:我们还是不要把太糟糕的一面留给喜欢的人了。 - 林沚宁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白茫茫的光线刺得眼睛疼,睁眼又阖上了好几回,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她支起身子,低头,发现身上盖着条纹被单,被单上印着医院的名字,她意识到这是一间临时病房,就在刚才,她被太多人拥簇,透不上气晕了过去。 那种感觉太难受了,不是简单地呼吸不上来,而是一种剥夺呼吸的濒死感。一会儿觉得心火烧,一会儿又觉得浑身冷,烦躁不安,手抖发麻,背后汗湿了大片。 她张大嘴巴拼命地呼吸空气,求生意志在那一刻达到顶峰。 哪怕现在醒着,眼前也时而黑白交替,虚脱感让她再次靠上枕头,撞上床头的时候,靠在椅子上打盹的虞姜英睁开了眼睛。 搭在膝盖上的衣服掉了下来,眼周难掩疲累,她没有一惊一乍,反而是镇定轻声地喊了一声:“宁宁。感觉怎么样了?” 这句话让她五味杂陈,一度以为是在做梦,她没张嘴,眼泪先掉下来。 虞姜英以为她吓怕了,是经历大事后的心有余悸,其实别说林沚宁,当她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同样六神无主,来医院的路上,她大脑空白,无法想象如果林沚宁真的出了车祸,她该有多么崩溃。 “要不要喝点葡萄糖?” 林沚宁摇头,她现在看到任何东西都恶心。 虞姜英没有逼迫她,而是把手中的一次性杯子放下,搬了根椅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母女俩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更多的是争锋相对。 “你爸爸还在签字,一会儿等这边的事都处理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林沚宁‘嗯’了一声,病房又短暂地陷入平静。 没过多久,虞姜英居然开始掉眼泪,她自己没意识,是林沚宁发现的。 “别哭了。我不是没出事吗?”她没想到自己还有精力安慰别人。 “幸好没出事。幸好没出事。”虞姜英念念有词:“你要是真出点什么事...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她用掌根抹去眼泪:“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林沚宁憋了很久,最后哽咽地憋出一句:“妈。我难受。” “头晕吗?” “不是。”她喉咙发堵,说话声音都开始变调:“就是全身都难受。” 虞姜英突然想起医生科普的那个专有名词:躯体化。她确实没想到林沚宁的症状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对不起宁宁,妈妈以为你只是叛逆...” 林沚宁双手绞着被单,迟疑了很久,才艰难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妈。我想休学。” “休学?” “我现在没办法认真听课,坐在教室就是浪费时间。” 虞姜英沉默了许久。 林沚宁初中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个阶段,当时她不在林沚宁身边,很多情况都来源于班主任的转述,不得不承认,语言的冲击性远不比视觉的冲击感,她今天亲眼所见林沚宁的情况,才知道她的状态有多糟糕。 人总在经历大事后一瞬间改变自己的想法,这次,她没有一口否决,而是尝试着跟她沟通:“休学后,你打算干嘛?” 林沚宁言简意赅地说:“我想药物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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