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反方一辩陈述观点。 知雾抿了口矿泉水,细之又细地速记对方观点,同时大脑飞速转着拆解,企图根据他的话语漏洞找到一些不完善的攻击点。 写到一半,边上的梁圳白忽然塞过来一张写了字的纸页。 上面的质询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甚至还有几项对他们所做数据的驳问,简直料事如神,像是提前预备好开了挂一样。 “你怎么也有这几项数据?”知雾眼底漫上几分震撼,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梁圳白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他们查的那些数据我早就已经查过了,有些样本并不完善,不能拿来当例子使用。” 在校学生都没有经过系统的辩论训练,一般来说很少会有这种预见意识。 论题一抽签下发,光是准备自己的资料都有些焦头烂额。 大家都只忙碌于查询对自己方的有用的数据,很少会有人会具备那个空闲时间和精力去了解判断对方的数据可用性。 而梁圳白不仅做了,还真被他估测了个正着,正好用来打乱对方的阵脚。 知雾在四质一的环节站起来,作为决赛场上两支队伍中唯一一名女生,大家都忍不住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对方辩友你好,针对您方方才所讲述的观点,有几个问题想请问您……” 她的嗓音温柔清越,节奏明快,很难不让人心生出几分好感来。 质询环节有权利打断对方,反方一辩回答问题的方式比陈宾柏要聪明许多,懂得回避话语陷阱。 但是知雾语气温柔归温柔,压迫的气势却一点也没少,在他企图绕开时就打断了,强迫他将思路绕回到自己质疑的问题上。 “可以再重复一遍,您方刚刚论证男女受教育机会均等举例的数据是?” 反方一辩没想到她会抓这点,明显愣了下,脑中被问得有瞬间空白,连忙慌张地去寻自己的稿子。 “不用找了,”知雾淡定开口,“您方刚刚举例的数据统计样本仅仅是小初九年义务教育的样本,但是高中和大学并不属于九年义务教育,加上后会发现男女受教育机会差距明显拉大。” “所以您方论证数据无效,我的质询结束,谢谢。” 知雾的质询走了条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干脆利落又颇为有说服力。 反方一辩被问得脸色又青又白,有些讪讪地坐了下来。 经过这一回合的交锋,台下的观众也纷纷对知雾改观。 “她说话逻辑性好强,真有两把刷子,不愧是法学的专业第一。” “之前错怪她了,气势打得很稳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新手。” “长得漂亮辩论又打得好,我宣布她是我的新女神了!” 第一轮很快结束,现场掌声雷动。 双方都没有讨到什么便宜,时间差距上反而是正方略微领先。 第二轮开始,解正浩根据上一轮知雾捕捉到的反方漏洞继续深挖,同时给陈宾柏刚刚的口误打补丁做解释。 他的临场反应很聪明,在对方三辩不断提问时回答始终围绕着己方的中心论点,虽然没占到多少便宜,但始终防守坚固,思路清晰。 很快轮到陈明洲,他作为比他们高一届的大三学长,又是辩论社出身,经验丰富。 没有理会前一个人有些站不住的论点,他重新切入了一个刁钻的角度进来,阐述歧视的主题其实是人,并不是一种行为。 讲述到最后,陈明洲的目光掠过知雾的方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拉出一道嘲弄,举起话筒攻击性极强地铿锵有力道。 “说起来,您方今天一直口头反对我方说的女性作为弱势群体可以享受到更多的优待保护这一条观点。” “但事实上,正方辩友从初赛到复赛参赛人员一直是四名男选手,今天却特意找了位打扮漂亮的女生当辩手,难道就不是一个很好的佐证我方的例子?” “您方敢说,难道没有在拉观众好感的嫌疑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他这样说其实已经不是单纯的在辩论这个议题了,而是隐隐上升到了攻击选手的程度,大家都想知道正方会如何回应。 质询权被重新交到了梁圳白的手上。 他眼中情绪很淡,每一处轮廓线都分明锋利,有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矜傲感。 梁圳白没有什么废话,直接单刀直入地提问:“您方刚刚说找位容貌漂亮的女辩手就可以拉高观众好感度,请举例论证这个观点。” 陈明洲本来就是见他们两个合作不爽,一时随心口嗨,哪里能这么及时地找出例子。 但他专业性挺强,敏锐的直觉提醒他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够坐以待毙,于是开始绕弯子找补:“我方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方的意思是说——” “好,没有论证。” 梁圳白直接无情地打断他,同时唇线微挑,眼底溢出隐隐笑意,有种掌控着节奏的游刃有余感。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平时回答或是问话都如高精密仪器般平静冷绝。 而此时此刻,梁圳白的瞳孔锐利发亮,狠抓对方的痛楚不留余力地回击。 “您方并没有论证,却能武断的、不负责任地说出这种堪称是造谣的话。” “我方认为,您方这样的名为好意实为恶意的揣测,与“女性优先”这种准则实质并无差别,都是包裹在糖衣炮弹之下一种隐形的、更过分的歧视!” 他掷地有力的话回响在整个大厅,不仅狠狠反击了陈明洲,还顺便将偏移了重点的话题重新拉回了辩题上,令人叹服。 陈明洲的脸色非常难看,自知理亏,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垂着脑袋,没有再用那种堪称挑衅的目光盯着他们看。 就这样暂时相安无事地到了自由辩的环节。 这一环节谁都能起来发言,但是每次只能够起来一位辩手。 在这个环节,解正浩完全发挥了他的嘴毒式见人怼人的优点。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知雾被单拎出来造谣的时候,他没能帮得上忙,有些过意不去。 解正浩借着这个话头一连怼了三个人才施施然坐下去,怼得反方再也不敢拿刚刚那个话题替自己重新解释,只能默默咽下这份苦涩。 此刻每个反方辩手的脑中都不约而同开始默默埋怨起了陈明洲。 辩论就辩论,非要扯什么人家的女辩手。 这下好了,把对方惹急了,也没什么赛场礼貌可言了。 自由辩结束,到了最后的四辩发言环节。 梁圳白他们给知雾预留出的时间比她料想的还要多,整整拉了反方近一分钟的时间。 知雾最后浏览默念了一遍自己的稿子,清了清嗓音站起来,话筒发出一道刺耳的电流音。 她的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只要这里不掉链子失误,他们拿下冠军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知雾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看观众席上那些频闪的镜头闪光灯,专注地将目光放空在某一处。 “哎哎,学生会宣传部的那个。” 这时候,台下一位主办方的老师叫住一位拿着相机奔来跑去的学生。 她推了下自己的眼镜,指挥道:“趁收分表的时候抓紧去拍几张选手的近景照,不然等下公众号和官网文章照片太少了,看着不好看。” “快去!” 学生被训得点头,不敢怠慢地立刻猫着腰踩着边上的台阶,悄无声息地走上台。 她岔开腿半蹲着身子站在辩席前,从正面将镜头精准地对准了知雾。 “正方四辩选手,麻烦看下这边。” “好吗?” 第12章 Contract 12 Contract 12 快门被按下的那刻,知雾感觉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慢放的动作,无声地开始远去。 恍惚间好像又站到了高一暑假那个迎新舞台上,手里拿着根大提琴弓弦,面对着无数攒动的人头,淌着汗演奏。 底下撑着遮阳伞坐在最前排的,是几个大腹便便的校领导。 那是场被勒令不容许出任何差错的演出,她为了能够出色谢幕,已经熬夜对着镜子练了将近一个月的琴。 烈日炎炎,她被晒得目光有些虚焦,翻完谱猛然一个抬眼,所有台下的面孔忽然都变成了一个个镜头,森然又威严地齐刷刷对着她。 那一刻,冰冷的凉意像蛇般缠住了她的脚踝,并顺着脊背寸寸往上攀爬,直达天灵盖。 无论她奔逃到哪里,这些黑色的“镜头”始终能精准地追随着转动,像是个有生命的活物,随时蓄势待发准备将她吞噬。 知雾被吓昏了,这场演出也被彻底弄砸。 从那天之后,她开始有意识畏惧和躲避镜头,一旦直面对上,当初在台上的记忆就会再次将她包裹,令她手脚冰封,无法再动弹和思考。 如果此刻将画面切换回现实,就能看见知雾好像被定格在了原地。直到四辩发言倒计时宣布开始,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和动作。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她是因为太紧张忘了词卡壳。 然而伴随着她长时间的沉默,底下翘首以盼的人群也忍不住开始躁动起来。一个个不明所以地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再抻高几公分,将台上情况看得更清楚些。 主持人也开始有些疑惑,拿起话筒提高嗓音友善地重复一遍提醒:“正方四辩,可以开始你的陈述了。” 这次的声音终于传进了知雾的耳中,她没有焦距的目光重新凝聚,满头的冷汗迟了半拍簌簌地往下掉,抖着手死死抓紧自己的话筒。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 但她还是没有开口。 辨台后方那个巨大的倒计时投影却依旧公正无私地继续走着,丝毫没有因为知雾出现异样而停止计时。 反方的那几位辩手从一开始的沉默,到后来有些意外,现在开始幸灾乐祸地旁观看好戏,时不时地交头接耳两句。 解正浩拧着眉头忍耐着,接连看了五六回的表,终于还是忍不住用手肘推了推梁圳白,凑近用气音抓狂说道:“董知雾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提醒她一下,别走神了!我们快没时间了。” 四辩不发言的话,相当于直接放弃第三环节的分数认输,他们在前几轮好不容易占据起来的优势直接功亏一篑。 梁圳白也在安静地垂着睫读表,他侧目微微担忧地盯了眼脸色惨白明显状态不对劲的知雾,薄唇抛出几个字:“来得及。” 他在团队里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一锤定音,解正浩再不忿也只能够无奈闭了嘴。 知雾感觉面前的稿纸都在晃,一滴生理性的眼泪从眼尾顺着下滑,砸在了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她像一个参加马拉松长跑的运动员,明明已经看见近在咫尺的终点,身体却已然到达极限,再也迈不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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