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怕是会遗传的吧……” “年纪这么小就欠债?不会是赌徒吧?” 即使她们没有直言,知雾也从她们的眼睛里看见了那份浓重的鄙夷,通过片面贬低她交的男友,进而明里暗里地羞辱她这个从小到大在家族孩子里的优秀典范。 不能顺从家长的要求,就不再是好孩子。 所有的开明只是浮于表面,实际还是迂腐又现实。 知雾紧紧捏着手,尖锐的指甲快嵌入手心。 好在马上就开始吃饭,大家自觉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吃完饭,按规矩是例行的领新年红包时间,几个小辈给长辈敬了酒,挨个报了今年的成绩。 董余站在知雾身边,她休学了好几个月,近期才回去上学,报出来的成绩自然不太理想,又是几人中的倒数第一。 她绞着手,习惯性地以为又要空着手回去。 然而这次,发红包的长辈,却破天荒笑眯眯地将红包发给了她。 董余错愕地接过,下一秒倏然震惊地望向知雾。 她如果有,那说明这次没有红包的人,就是知雾了。 “叔祖父,您是不是给错了?”她硬着头皮发问。 “没给错,”叔祖父意有所指地哼嗓笑了笑,“吃里扒外的家伙,不配有压岁钱。” “好了发完了没有了,都回去吧。” 这是知雾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空着手回去。 她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抿着唇,挺着细长脖颈,脊背绷直地坐在座位上。 荧幕的跨年倒计时热闹响起,包间外一朵烟花应景地轰然炸开。 明明是新年最光明的第一天。 她身处暖气十足的室内,却忽然就感受到了,来自深冬的无尽冷意。 第42章 Contract 42 Contract 42 就在大家都端着酒杯忙着庆贺新年的时候,知雾借口去洗手间,暂时逃离了这个纷扰的包厢。 她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任由凉水冲了一会儿手。 她的手温很低,这样冲淋居然觉得水是热的。 薄薄的门板隔绝了外界的声响,知雾的手腕撑着盥洗台,看着镜子,忍了很久的一滴眼泪终于缓缓掉下来。 她的哭声很轻,很压抑,近乎无声。 知雾骨子里本身就是个骄傲的人。 平时听惯了亲戚投来的那些艳羡奉承的话语,现在骤然被批评讥讽,心里又怎么会没有落差感。 就这样默默哭了一阵,知雾心态缓和了一些,捧起清水洗了把脸。 她眉睫濡湿地抬起头,缓缓将面上所有的崩溃痕迹一点点抹去。 只要她还喜欢梁圳白一天,就绝不能够低头认输。 知雾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推门出去,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她忽然很想听见梁圳白的声音。 这样想着,脑袋还没回过神,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拨号按钮。 没响两声,对方就接通了,从听筒里传来一道冷淡疏朗的熟悉嗓音:“怎么了?” 知雾刹那眼眶发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听见他的声音,又有继续往下淌的趋势。 她怕被对面听出来,连忙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哽了好久的喉咙,才能够佯装作轻松地吐出一句:“新年快乐,梁圳白!” 对方的声音立刻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笑音:“嗯,新年快乐,现在在做什么?” “在和家里人吃饭,你呢?” 他的声音迟疑了一瞬,才答:“和老太太聊天。” 知雾隔着电话线都能想象到祖孙两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她将心头满腔的苦涩咽下,尽量用上扬的语气:“那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接着聊。” “打电话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很想你。” 对面的梁圳白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顿了几秒后,他的声音认真响起:“还有十八天,如果想我可以随时和我打电话,或者我过来找……” “不用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知雾出声打断。 她垂着肩膀,独自坐在森冷的楼梯间阶梯上,无声拭了下眼角,似是给自己鼓劲般重复了一遍:“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 说完,知雾率先将电话挂断。 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梁圳白盯着显示通话已结束的屏幕,眉心无声轻皱了一下。 因为怕打扰到孙子,屏声静气坐在一旁的吴兰芳见状,小心翼翼地探身询问:“谁的电话?是不是上次和你一起回来那姑娘?” “那姑娘好啊,如果真的喜欢的话,要学着耐心温柔些,得懂得珍惜人家。” 梁圳白收回思绪,那双漂亮的薄丹凤眼在此刻看起来竟有些锋利:“这些您就别操心了,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吴兰芳歉疚地笑了笑:“对对,唉,年纪大了,就容易跑神,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说到我妈第一次来家里。”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皮肤白白的、个子瘦瘦高高的,虽然浑身脏灰,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她一直和我解释说她是被骗来的,有个男孩假装心脏病发作,她好心送他回家,没想到却误入人贩子的陷阱。” “刚来的那几年,她一钻到空子就想要逃跑,你爸干脆将她锁进了柴房。我有想过心软放她走,但是一想到你爸打了这么久的光棍,方圆几里几个村子,没一家的姑娘看得上他,一时鬼迷心窍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要她肯和你爸老老实实过日子,家里也不会太难为她。” “怀你之前,她还落了好几个女娃娃,那时候脑子就有点不对劲了,我去给她送饭,她有时候总阴森森地盯着我傻笑。” “生了你之后,家里终于能够有个继承香火的,你爸一高兴,就把她放了出来。” “只是我们外出或者去下地干农活的时候,不能放她一个人在家里,有次我只是去塘里洗了个衣裳,回来就看见她用褥子闷着你的脸。要不是我回来及时啊,说不定你当时就没气了。” 梁圳白始终压着眼,眉宇低沉,听着这些往事,面上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让她独自带你,就算是出去干农活,也要把你背在身上。” “我知道我们一家都对不起她,你爸和你爷爷去的不体面,也算是遭了报应。现在该是轮到我了,尽管每年都去拜神,这副身子还是大病小病不断,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撒手去了。” “我心里头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有你了,”吴兰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难免有些疲惫,她懊悔地微眯着阖上满是皱纹的眼睛,“圳白,你是无辜的。我们上一代人犯下的错误,不该让你来背负。” “千万不要因为奶奶,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毕竟老太婆我这个不争气的,已经拖累了你好些年了。” 她那双苍老皲皮的手,习惯性想要搭上梁圳白的膝盖。 但这次,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吴兰芳的手落了个空。 她仿佛一个被父母忽然甩开手的小孩,明显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幽幽地叹了声气:“你再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迫害过你妈妈的罪人。” 她佝偻的身子在竹椅上伤心地翻了个身,怕梁圳白见到她厌烦,于是主动将脸背了过去。 那道苍老年迈的声音还在不停絮叨着:“你之前说,你妈的名字原本叫什么来着?我记性不好,记不清了。” “……潭秋。” “真美的名字……”吴兰芳真心实意地夸赞着,嗓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她大病初愈后总是精力不济,一天要睡上好几个小时,晚上也困得很早。 梁圳白汹涌的心绪已经平复得七七八八,终究还是不忍心去恨一个被病痛折磨得脸色蜡黄瘦弱的老人。 更别说,这个老人还曾经省吃俭用、不辞辛劳地攒钱供他长大。 他无奈叹了口气,妥协般垂下眼捞起边上的一件厚厚的毛毯,起身弯腰,想要替吴兰芳盖上。 刚凑近,就听见她像是说着梦话般,含混不清地叹息。 “真好啊……还能够找回名字……” “不像我,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 十几天的时间一眨眼而过,很快就到了上誉开学的日子。 知雾相比于回去之前,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显得周身的气质更羸弱了。 周筝见到她的第一眼,诧异地挑了挑眉,问:“你和我说实话,你家里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知雾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最近胃口不好而已。” 等到周筝走了之后,她脸上的那抹浮在表面的笑意就彻底散了,用手撑着额缓缓闭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她先前好不容易克服好转的恐惧症又争先恐后地纠缠了上来,即使是走在路上,也会有些恐慌别人会忽然掏出手机冲着她拍摄。 她总觉得周围潜藏着一个看不见的摄像头,在无时无刻地盯着她。 知雾轻轻睁开眼,不论怎么样,都不能够动摇她想要见到梁圳白的心。 她将桌上的资料都收拾了,准备跑一趟金融系的宿舍楼。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的默契,她才刚往宿舍的方向走了几百米,遥遥就看见梁圳白和解正浩往这边走来。 知雾心头一喜,顾不上别的,抱着资料往那头跑去。 解正浩这次终于学会看周围的氛围了,在知雾过来前,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先行一步。 “梁圳白!” 相比于知雾满目星亮的欣喜神情,梁圳白的反应却显得有些过分平淡了。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偏过头没有和她对视,只是抬头简单回应了一声:“嗯。” 但知雾沉浸在太久没见到他的情绪中,并没有发现这点异样。她伸手紧紧抱住了梁圳白的腰身,呼吸着他身上那抹令人心安的气息,满心都是依赖,恨不得将近日遭受的那些委屈都尽数和他倾诉。 然而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先一步掉落下来,阻止了她的话。 梁圳白感受到她身上翻涌的情绪,眼中划过一抹复杂,下意识想要抬手回抱她。然而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手僵了僵,最终还是没有落在知雾的肩膀上。 知雾只哭了一小会儿,情绪很快就平定了下来,她自己抽了纸巾不好意思地擦掉了眼泪,努力将通红的眼睛恢复常态。 接着和个等着班主任挨批的小学生一样,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生怕梁圳白开口问她为什么要哭。 好在梁圳白并没有问这些,只是伸手接过了她手里那些刚领的新教科书,言简意赅道:“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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