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离院是大事,张怀凝急忙给吴小姐打电话。电话通了,听到她的声音,又立刻掐断。 只能乐观些考虑,她能挂电话,至少还没死在外面。 打了五个电话才通,吴小姐答应半小时后内回医院,但足足拖了一个钟头。她带着电脑和换洗衣物回来,一看就知道是加班了,顺便还参加了视频会议。上身正装笔挺,下身睡衣拖鞋。 张怀凝懒得听她道歉,罕见地动了真怒,“要是你再外面出了什么事,护士是要挨处分的。你如果真的不想留在医院,那你就办出院,腾出病床来,后面还有一堆等着救命的人。”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真的被工作逼得没办法。我的眼睛又看不情了,我怕来不及做完。”其实是动脉瘤压迫到她的视神经。 “你的工作是工作,医护的工作就不是工作吗?还耍心眼,玩手段。我们是在救你的命。” 吴小姐面带愧色,张口欲言,却哆嗦了两下,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旁边的护士是新来的,探头道:“张医生,你是把病人骂死了吗?” 吴小姐的情况很不好。明明已经失去了意识,当张怀凝把她平放在床上,一手托起头部,另一手按在胸前,她的双腿却不自觉屈起。这是典型的布鲁金斯氏征,联系之前的指标异常,基本确定是脑膜炎。 脑膜炎的细分类太多,可能是病毒,可能是真菌,也可能是细菌,运气格外好时,可能感染了两种,要彻底确诊必须要做腰穿。 腰椎穿刺要签字,不是病人,也该是病人家属,但现在没有一个能联系上。护士没审核到位,吴小姐留的家属电话是同事,当初假扮了她爸。 犯错的护士在取保候审阶段。如果吴小姐最后安然无恙,也就是私下多批评几句的小错。如果吴小姐不幸身亡,家属来追责,就演变成原则性的大错,收拾铺盖,可打包走人。 张怀凝没在和护士多说,这时候追责也没意义了,现在是专属内科的拆炸弹时刻。 第一个问题,要不要做腰穿来确诊。 护士和外科都在等张怀凝的决定,她犹豫片刻,道:“不做,没签字,做了出问题,所有人一起担责。还不知直接治疗,出了事,我负责。她肯定是脑膜炎,不腰穿我也能肯定,就是不知道是哪一种。更要紧的是,来不及做腰穿了,先控制她的颅内压,我怕那个瘤爆了。” 用了皮质类固醇控制颅内压,效果并不理想,第二个问题紧随其后,要不要手术。 概括而言,吴小姐的脑子里有个压感炸弹。如果放任颅内压升高,可能会触动炸弹爆炸。但如果采用外科手段,脑室引流,去大骨瓣,手术中炸弹也可能爆炸。如果不能及时减压,她几小时内就会死。 外科马上赶来会诊,杨浔道:“你的意见是什么?要不要开?如果要开颅,现在就要安排手术室。” 张怀凝道:“ 不能开,现在在压力的临界值,一旦有外部创伤,她那个瘤立刻就爆,还有术后感染一堆的事,甚至诱发脑疝 。我能用药物控制。 ” 在开颅的问题上,杨浔就没几次同意过她的意见。本以为这次又是反对,她已经做好了驳倒他的准备,坚决不能开颅。 不料杨浔却道:“好,信你的能力,先看今晚。”这是鼓励性质的安慰,不好好过今晚,病人也保不住。 “我还没接触过她的家属,不知道好不好说话,要是患者真那个了,家属来闹,当心和我一起挨处分。” “胆子这么小,还想当领导。”杨浔终于找到机会回敬她。兵荒马乱时,趁着其他人没注意,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 稍微解释一下 副主任医师是职称。为了方便区分,上文里我都统一叫副高 。副主任医师虽然要排队,但特别优秀的医生,三十五岁也能排到。评上副高很光荣,可要是手里没实权,很容易拉磨累半死。所以杨浔一直不太积极,类似于一线程序员不想当管理岗的心态。物欲极低一男的。 虽然副高也可以称某主任,病人可以随便叫。但大医院的等级分明。医生之间,只有实际领导,正副两位主任才能被叫某主任,副高一般也是叫某医生。 张怀凝想当的副主任,是职务,属于科室里的二把手。因为是个岗位,必须等老领导走了,才有空缺。一般科室里都是补缺的,但少数情况下,院长可以公开招聘,从外面再招一个主任。 主院和分院的资源差别很大。如果是大学附属医院,一般在主院当到副高,还有机会兼某某研究组组长,再兼某某教授。如果升到主任,还能再兼某某中心主任。但是去分院,基本上这种头衔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前几年肯定是在一线猛干活,所以中年人基本都不太想去。 不过去分院当领导,自由度很高。但是如果单纯为了自由度,咱二舅那边自由度更高,给钱也多。 如果张怀凝真当上这个分院小领导+副高职称,应该也就和前夫哥(已两轮减薪)差不多。 杨浔如果准备拉磨,认真内卷,这两年里能评上副高,再带个组,偶尔再去飞刀,薪水应该能比这个区间多十几万。真.百万年薪,张怀凝去私立的价位。外科到底是比内科赚,但人也更牛马。 不过前夫哥还有 bonus,要是当年接了大项目,不出意外是赚的更多。这还是在前夫哥自认为仕途不济情况下。所以当医生真的很辛苦。
第34章 和你有缘,也是木字旁,姓柳的,柳树的柳 联系了医务科报备,张怀凝又去通知了秦主任。秦主任还是颇有微词,只进行内科手段,就是把风险完全控制在内科。如果外科也参与,真出了事,法不责众,责任平摊。 但她没阻止,只是道:“你好好做,院长很关注你手边的病人,趁着冷医生还没到,给院长留给好印象。”这都算不得暗示,是明说了。 颅内压的临界值在 20mmhg,超过 40 基本是不可逆损伤,吴小姐的颅内压已经到了 35。张怀凝用了常规的高渗透盐水灌注,也只是姑且稳住情况,没有降。用了甘露醇 ,效果也一般。 熬到凌晨两点,药物的峰值已经过去了,张怀凝道: “静脉再推一支甘露醇 。” 这次效果显著,仅仅半小时后,她的颅内压就降低到安全值。但很快又出了新状况,护士来通报,“血压和体温都偏低,颅内压又开始升。” 第三个问题还是出现了。 降低颅内压的手段也降低了体温。低体温却加重了脑膜炎,炎症反应让脑部又开始肿胀。拆东墙补西墙,东墙又塌了。 杨浔中途也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们都知道,如今已经错过了外科干预的最后机会。烫手山芋要稳稳接住,张怀凝要么能稳住情况,要么在病人死后接受问责。 他问道:“还有什么后备计划?” 张怀凝还有闲心开玩笑,道:“还有你最看不上的腰穿,抽脑髓液减压,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她的头简直是个高压锅,一点外伤就会炸。” “血浆置换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赶上追悼会。你别管了,我会负责到底。” 还是要先控制脑膜炎,张怀凝用了大剂量糖皮质激素冲击。注射后,吴小姐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体温和血压开始回升,颅内压至少没有再涨。 用激素自然有后遗症,她的体重、骨密度、激素调节都会受影响,自身免疫力会下降,诱发一些慢性病。三年内也不建议备孕。 不过这是神经科的特色:被折腾得惨不忍睹的病人,好歹是活下来了。 极端的紧张后,张怀凝有一阵脱力感,已经是早晨五点了,天光微熹,照在白衣上有一种朦胧的光晕。她头晕目眩,不得不回诊室小睡片刻。 也不知睡了多久,似乎听到说话声,太困了,听不真切。猛然间一句话震耳欲聋,“喂,病人又不好了,快出来问责。” 张怀凝吓得从梦中站起身,眼睛都没睁开,道:“怎么可能?” 杨浔正站在面前,坏笑道:“是不可能,因为我骗你的。病人没事了,情况稳定了。”他其实也熬了通宵,但精神还不错。 “你是不是人啊,这么咒病人,乌鸦嘴快呸掉,我都要被你吓得心脏病突发。”张怀凝气得猛捶他,又打又踢,踩他脚趾。杨浔也不躲闪,只是笑着任她打,好像很受用。 “叫你名字你不醒,说着火了也没反应,就这个反应最大。你去看看病人吧,没问题的话, 一起去吃早饭吧。然后你回去稍微眯一会儿,领导那边我帮你说。” “不用了, 我放心不下,吃过饭,我们去散散步吧。”张怀凝满心记挂着病人,没拿手机,所以有个电话打来,她没接到。 檀宜之掐断电话,倒有莫名庆幸。 上次闹成这样,他也不知该和张怀凝说什么。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简直是自取其辱。 挨了她的骂,他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心态上竟还低三下四,觉得她这么生气是一种情感的表达。人很难为无关的人生气。 他想打个电话试探她有没有消气,又怕她真的消气了,清风过境,不留痕迹。那再过几天,就要收她和杨浔的婚礼请柬了。 刮了胡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太苍白了,衬得眼下凄凄一点青,再精致都难掩颓丧,当真是郁结于心。 他对自己都是怒其不争,痛骂道:“怎么被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是从小看到大的女人。丢人现眼。” 今天是工作日,檀宜之照例醒得早,无论前一晚几点睡,都在七点起。健身,洗澡,再去工作。公司最近降本增效,原本雇佣的咖啡师也换成了两台咖啡机。 在咖啡间遇到了同事闻守仁,他们的关系不冷不热,又在项目上有竞争,私底下就龃龉,仅维持表面平和。但这次闻守仁 主动寒暄道:“你的领带不错。是 gucci 的吧,最近有折扣吗?” 檀宜之道:“以前买的,最近好像没折扣。” 接着闻守仁又顾左右而言他,聊起了大形势,“美国这个月的非农数据很难看啊,萨姆规则是躲不掉了。” 檀宜之听得很不耐烦,知道他根本不想聊这些。这个地方,谈感情时都是假人,聊利益时才是真。 上一次,他被叫去单独谈话,也是先听领导抱怨,道:“我最近难啊,市场上的规律就不说了。我家也难,我昨天发现我老婆的社交小号,她竟然在咒我死。说我早上用洗手间太久,死了算了。还说我睡觉打呼,恨不得用枕头闷死了。家务主妇就是这样,一点小事上升高度。真羡慕你,你太太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温柔又明理。” “我离了。” 到底是领导,只尴尬了一瞬,身段灵活,立刻道:“你儿子的事我听说了,太遗憾了,你节哀。不过你还年轻。再找个年轻的生一个就好。放宽心。”其实是女儿,但也不方便纠正,本就是客套话,都不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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