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发前,另有要事需确认。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张怀凝再多疑,他也自信她不会受挑拨。可万一呢?他叹口气,要确认并不难。 张怀凝肯定不会在自己医院做检查,中间又只相隔几天,她最近都在上班,所以以医院为圆心,画个十公里的半径的圆。挑出里面的私立医院,而且需要有可当天预约的体检项目。 筛选下来就一家。这样的事他做起来极老练,平日里核对公司提交的上市材料真实性,他靠的就是这些基本功,可是把工作技能用在这上面,和抓丈夫出轨的妻子有什么差别?且给自己留些尊严吧。 他一面痛骂自己,一面打电话套话,“你好,我是公司的人事,之前有位张小姐在你们这里做了体检,入职前我想再确认一下,能不能帮我找一下她的记录。我报她的身份证号和手机。” 对面说,需要向上级反应,会尽快给他回复。 他希望永远别得到回复。 檀宜之是出了电梯才给张怀凝打电话,宁愿扑个空,也不能给她找借口避开。他道:“我就在你家门口。” 门立刻开了。 他先揣摩张怀凝脸色,并无怨气,她也高兴他过来。再越过她的肩膀朝里看,桌上有蛋糕。她准备给他补过生日?他窃喜,决心还是耍一下小花招。 他面无表情道:“给你买了点礼物。车上还有一点,我一会儿去搬。请帮我提一下袋子。” 张怀凝没起疑,弯腰拎起两侧纸袋,腾不出手。他趁机抱住了她,道:”我真心祈求你的宽恕,但我不求你的原谅。” “是吗?为什么要道歉?我不记得了。”张怀凝轻轻用手肘格开他,这并不是原谅的态度。 蛋糕上的奶油在静静融化。 他进了屋,只乏味客套几句,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张口时,他发觉自己脖子太硬,有颈椎病的嫌疑。 道歉。道歉。道歉。说对不起,真心些,没那么难。说之前的话太过分了,承认自己是吃醋并且不讲分寸。 他开口却道:“我见过你舅妈了,我认为你舅舅是要把你介绍出去,把你当作重要资产,做并购重组。不要答应,不管他介绍谁给你,你都不要答应,因为一旦卷进他的关系网,再想脱身就难了。但你和杨浔也不要成,他和杨浔也是亲戚,你和杨浔走得近,容易互相掣肘。” “你就是专程来对我说教的?”张怀凝皱眉。 “不是,我只是随便聊聊。你舅舅一家真的很怪,说话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肯定朝我泼了不少脏水。不过我们这么多年夫妻,基本信任还是有的,我想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檀宜之无言以对,故作轻松地去洗手,又在客厅踱步。这时,有通电话打来,他当即接了,以掩饰尴尬。挂断电话,他的脸色却阴了。他径直起身,往卧室里走。 张怀凝反应过去再去拦,已经来不及。檀宜之抓出抽屉里的检验报告,朝她晃了晃。 “你藏东西的地方永远不变。”看完检验报告,他再转身时眼圈微红,“你真的去查那种东西?你怀疑我不忠?” “杨浔也去了。而且我们离婚了。”张怀凝侧目,承认自己此刻才更像出轨被捉奸的丈夫,“你别太敏感,不要放在心上。” ”你怎么能听信一面之词,给我……给我造黄谣,玷污我的名声呢。”他气得语无伦次,都哽咽住了。 张怀凝没忍住笑了,知道他心气高,没想到这么经不住。“女的才叫造黄谣,男的叫看得起你。社会对男女标准不同,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本事;厉害的男人才出去玩;从一而终的男人是窝囊废;女人都是玩物,玩一个丢一个才是真男人。这些话都是别的男人说的,那我又没当过男人,我当然相信你的同性了。”她颇为无辜地一摊手。 “你为什么把我归在普通男人里?我只是在干金融了,不是下海了,你能不能不要用有色眼镜看我?” “我知道啊,你当然和下海的人不一样。他们是被迫的,你是自愿的。” 檀宜之先是一怔,拧着眉,并不落泪,恍然又笑,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看不起我?就算我是出来卖的,那你也是心甘情愿嫖过我,别端着你的架子当圣人。如果你没有一丝一毫爱过我,又为什么要嫁给我?” “你太激动了。要我道歉吗,对不起,我把话说过了。” “我不要你有口无心的敷衍,也不要你假装很爱我,从许多年开始就这样了,你总是一副很在意我的样子,我也假装你很用心,假装无事发生。 可你是不是早就轻视我了,在很久以前,在女儿没出事前?” “对。” “你对我到底算什么呢?我就是一个你不太讨厌的,可以凑合的男人吗?我也有努力维持家庭,我也有尽力想让你幸福,可你看着我的时候,到底在想着谁?” 张怀凝沉默,不愿伤他太过。他却紧逼不放,“请你说话。” “想着一个死人,过去的你。” 张怀凝轻叹气,索性全说出来,“要是十八岁时的你,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会怎么想?曾经你有理想,有希望,认真而坚定地生活。现在你就是一个流水线产品,没有任何思想,上班下班,利益至上。别总把钱挂在嘴边,我没在意过你的钱,你都不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钱的。你也根本看不上为钱而来的妻子,你指望我是有思想的妻子。那我的思想说,你已经不值得我的尊重了。我已经厌烦在五万块的沙发上吻你。” “不是五万,那沙发八万。” 张怀凝气笑了,道:“还有你这该死的房子,你背了近千万的贷款,难道是为了我和女儿?是为了你自己!你只有通过花钱才能证明自己够特殊。 物质主义已经变成你活着的真理了。社会驯服了你,生活把你吃光了。” 檀宜之颓然坐在地上,倒也平静下来,“你对我很失望,对吧?我对我自己更失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我都无能为力。近年来,我时常感觉挫败。好像我也不过如此,只是流水线上的一个产品,顶多我的流水线比别人的更高档些。现在想来,我最不幸的一天,倒是我升为 vp 的那天。我换了办公室,参加新的级别的会议,接触那些更有势力的人,却发现他们也不过如此。 “离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没办法面对你,没办法面对失败的自己。我怕你不原谅我,又怕你怜悯我。发生这种事,你怎么可能不痛苦?你要是完全忍耐下来,我又很害怕。其实你离婚的时候应该多拿点赔偿,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钱到手 ,如果 ……噢,你不拿钱该不会担心我会要回来吧?原来是这样啊,我自作多情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忽然抬起头,语气极温柔, “要是车祸的时候,让我死了,换女儿活下来,这样对谁都好。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张怀凝迟疑,没作声。他却以为是默认。 他猛地起身,冲去洗手间呕起来,水声哗哗,再回来时,张怀凝能看清他衬衫领口有一块淡色血渍。 他吐血了。 他依旧坐回地上,木然望着一个方向愣神,张怀凝想拉他,没拉起来,哀哀道:“你别这样,地上脏,你爱干净。” “在你心里我也只剩一点好了,就爱干净。”他边笑边咳,干呕了一下,手指蹭掉了嘴边的血丝,“也不全是,我把那戒指捡起来了。” “算我求你,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她倒哭了,泪光一闪,他终于愿意站起来了。 这次轮到张怀凝开车了,他坐在副驾驶上。多少年了,几乎是头一遭。从前只要他在,都不愿意让她开车。 他有种昏沉感,偷偷去瞄张怀凝的侧脸。她在家时散着发,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梢,道:“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卫生间。” ----- 如果对前夫哥的涓滴经济学感兴趣,可以看一下这个解释: 涓滴经济学和美联储的政策以及新自由主义有关,跳开所有专业术语的概括说法就是:资本家的资本在迅速升值,这种增值需要依靠交易市场完成,并且会让普通人更穷。 贫富差距虽然在迅速拉大,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金融市场从业者是吃到其中的好处的,并且觉得富人越富是件好事,更有职业自豪感,抓紧一切机会拉磨。 如果普通人因为贫富差距拉大而不爽,金融人也不在乎,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sorry 啊,有钱就是为所欲为的。谁让你不是这个圈子的,那就当韭菜吧。 但这种玩法在国内没那么通行,而且在美国都快玩不转了。忽然某一天,金融人发现,贼吃肉时我喝汤,贼挨打时我完蛋。搞半天,中产阶级也没产啊,原来我只是天价韭菜啊。 这也就是舅舅所说的自由论,你可以自由地选择堕落的方式,自己选的路,自由吃屎吧。 大犬儒和精致利己者的差别就在:大犬儒往往是真疯子,纯粹对狗逼世界和人性失望。精致利己者只是没倒霉到自己头上。所以前夫哥吃瘪后会改,但是舅舅永远这德行。 比较沉重和铺垫的地方都结束了,后面基本就是三个笨蛋谈恋爱的剧情了。秋天是恋爱的季节。
第41章 假惺惺的温柔,总好过真性情的没礼貌 檀宜之在病床上醒来,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背对着他 ,但不是想见的那个。 他道:“ 为什么我第一眼又看到你?我下地狱了吗? ” “别急啊,早晚的事。”杨浔道,“ibd 在你的地盘叫投行,在我的地盘叫炎症性肠病,你都中了。还有急性上消化道出血,你该少喝酒了。从近来的研究看,你还是性格敏感的人,肠道菌群决定的,承受不了高压,考虑改行吧。” “张怀凝呢?” “正替你舌战群儒,抽不开空。” 看出檀宜之的不解,杨浔解释道:“你以为医生加个床位有这么容易?你就吐那么两口血。我们科和消化内科的关系又没那么好。张怀凝正在拿她的面子抵。” “我马上出院。” 他还没坐起身,杨浔已经扶着肩膀把他按踏实了。 此时张怀凝也进来,道:“留下来,我已经说好了,你的吐血量不小,要排除食管静脉曲张,观察几天,好好休养。前一个病人刚走,这两天基本算是单间。”她心虚,低着头不敢看他,往旁边斜,正巧看见杨浔在后面做鬼脸。 是她夸张了,食管静脉曲张多与肝病相关,檀宜之患这病的概率比中彩票还低。他就是应酬之后被气吐血了。 照他往日的脾气,受此奇耻大辱,绝不会轻易原谅他,兴许本世纪结束,他都不想再同她说话。不成,总要把他安置在她看的到的地方。现在他是病人待遇,健康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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