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室友终于受不了了。他们找了几个人,轮流开一辆越野,轰隆轰隆到了不来梅的港口。车上带了啤酒,下车就直奔烤肉店。 吃饱喝足后,掐着时间,跑到沙滩上去看日出。冬天很冷,程烨然裹着风衣围巾,鼻子冻得通红,但当看见金红色的太阳和朝霞时,他忽然就忘记了冷。 阴雨绵绵所带来的潮气好像散去了,他只记得这是他到德国以来看到的最漂亮的朝阳。 年轻人总是疯狂的。 他和许知蕴伴随着车里的抒情摇滚,一路开到了海边的停车场。夏天的夜晚,沙滩上亮起了灯,依旧有人嬉戏。他找了个停车场,然后拉住许知蕴即将要开车门的手,给她递上一件外套。 “总得先把外套穿上吧。”他说,“晚上海边冷。” 许知蕴没有立马接过,而是抬眼问他:“你呢?你的外套呢?” 程烨然指了指后座上的黑色棒球服:“在这呢。我不怕冷,你赶紧穿上。” 许知蕴应了一声,穿上外套。他们下了车,也不知道去哪,只是在边上慢悠悠地走。冷风一吹,许知蕴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三分。但酒精的余威仍在。沙子细软,闪着银白的寒光,程烨然走在她旁边,注意她的脚步,以防这个半醉不醉的人“扑通”一下摔倒。 幸运的是,许知蕴没有摔倒。他们找到一个僻静的长椅,旁边是嬉戏的游人,对面是黑蓝色的海。他们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许知蕴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你知道我今天碰见了谁吗?” “不知道。你遇见谁了?” 许知蕴缓慢地说:“梁丰……和他的女朋友!” 她在程烨然的肩膀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问他:“你觉得,一个人和不爱的人结婚,这算不算傻事呢?” “这要看这个人想要什么。”程烨然说,“如果想要的不是爱情,那这样也没什么。” 许知蕴又问:“你会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缔造一个协议婚姻吗?” 程烨然沉默了几秒,忽然捧过她的脸。 “我不会。”他淡淡地笑了,可神色很认真,“如果没有遇到,我宁愿孤独终老。” 许知蕴看见他的眼睛里映出一个自己。一个脸色透着红润,眼睛里泛着细碎的光的自己。 她也笑了,故意说:“这是真心话?” 海浪的声音传来。程烨然伸手去刮刮她的鼻梁。“——这当然是真心话。” 许知蕴抓住他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把玩着。“你说,一个人能又得到金钱来满足欲望,又得到爱情吗?” “可以。”程烨然说,“但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然会失去什么。” “那你说……”许知蕴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一个懂得很多道理,常常尝试说服自己的人,能真正地过好自己的人生吗?” 程烨然没有立刻回答。他倚在长椅上,轻轻地摩挲着许知蕴的头发。他叹了口气,这声叹气是轻柔的。 “很多人即使懂得很多,或许也不太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他说,“比如你,比如我。但我们要抱着希望,不是吗?抱着这样的希望,生活总会好过起来的。我们希望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但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得不到。但在生命的末尾,或许就会一下子发现,曾经费尽心思想要的东西,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特别是——” 他遥遥地看向海面上不知名的某一点。 “特别是在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样一个环境里。” 许知蕴安静地听着,没说什么别的话。他们就这样看着海面潮起潮落,那呼啦呼啦的声音,能把一切烦扰都盖过去。 很久以后,她说:“谢谢你安慰我。” 程烨然笑了笑:“我其实也是在安慰我自己罢了。” 许知蕴的思绪逐渐聚拢。她感觉自己没那么醉醺醺了,但还是将脑袋搁在程烨然的颈窝。她不想动。 但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程烨然。”她问,“我印象中……你会吹口琴,是吧?” “嗯。” 他侧过头来,“你想听吗?” 许知蕴眯了眯眼睛:“想听呀。现在想听。” 她原本只是开个玩笑。 但程烨然却说:“你等等,我前些天去参加聚会,好像把口琴忘在车里了。” 那是严宇之的聚会。 前几天他参加严宇之他们在小别墅的聚会。他们随便演奏了几首,开始聊各自的感情生活。程烨然很自然地提到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周围人发出一圈善意的起哄。 严宇之说:“那个姑娘一定很好。” 程烨然笑着说,是啊,这是我的幸运。 他起身,许知蕴也跟着他起身。他们来到停车场,程烨然凭着记忆,在驾驶座的储物盒里找到了一个木质的盒子。口琴就静静地躺在里边,枕着宝蓝色的绒布。回到长椅上,他问许知蕴,想听什么呢,许知蕴思索了一下,说,什么都行,我不挑。 程烨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说,那我只好随便吹一首了。 他将口琴横在嘴边,轻轻地吹起了第一个音符。是陈奕迅的《岁月如歌》。 …… 爱上你,看见你。 如何不懂谦卑。 去讲心中理想,不会俗气。 犹如看得见晨曦, 才能欢天喜地。 …… 他唱歌的时候,是一句话要跑两三个调的。但吹口琴的时候,他却奇异地一个调也没跑。 许知蕴听着口琴的声音,只觉得要和海浪的声音融为一体。一曲吹完,他又吹了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小调带着东欧风味,像是冷杉上永远不会融化的雪。许知蕴侧着脸看向他,她的目光与他的撞在一起,许知蕴忍不住笑了笑,程烨然似乎也想笑,但他现在在吹口琴呢——于是那听起来有些阴郁的小调就转变了起来,一步一步欢快地向上跃去。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风也呜呜地吹起来了。 他放下唇边的口琴,许知蕴却在他落手之际,大胆地凑过去,在他的唇角偷偷亲了一下。 “真好听。”她说,“比其他人演奏得更好听。我说真的。” 他失笑道:“谢谢小许同志夸奖了。为了这样的殊荣,我以后也得勤加练习才是。” 他们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在沙滩上走了一会。借着灯光,许知蕴偷偷去踩程烨然的影子。程烨然由着她踩,冷不丁也踩踩她的。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话,却欢快地绕着海边走了一圈,最后兜兜转转,顺着人潮走回到停车场。 许知蕴的酒已经差不多醒了,只是现在有点困。她坐上副驾驶,当即打了个哈欠。 “困了?”程烨然轻声说,“困了就睡会吧。很快就到家了。” 许知蕴说:“不困,精神着呢。” 她一路强撑着睁开眼皮,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夜色,但最终还是睡过去了。 在这段短短的旅程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多年以后,小桑站在她面前,微笑着对她说,许小姐,我同梁丰离婚了。许知蕴问她,你过得好吗?小桑遥遥地说,很好,你放心吧。只是我现在不在美国了,我到香港去……我迟早要住上跑马地的房子。 梦里的她多么有野心啊。许知蕴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 地下车库的灯晃眼。许知蕴伸了个懒腰,终于睁开眼睛。入眼就是程烨然凑得极近的脸。 “醒了?”他俯身过去,给她把安全带解开,“再不醒我就要抱你上去了。” 许知蕴立马配合地装睡:“那我还是睡着好了,一点路也不用走。” 程烨然却貌似真的要把她从副驾驶上抱起来。 许知蕴连忙弹起来:“嘿,开玩笑的……我可要自己走!” 程烨然看着她,忽然舒展了眉眼,颇为放肆地笑起来。许知蕴作势要去揪他的脸颊,最后当然是揪成了,还颇为坏心眼地捏了两下。 他们乘电梯上楼去。电梯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等数字跳到八楼时,许知蕴忽然问他:“你说,梦究竟是不是相反的?” 这可叫人怎么回答呢? 他们走出电梯门。程烨然轻轻牵着她的手。过了一阵,他才说:“其实梦相反与否,并不要紧。” “毕竟——谁说相反的就一定是坏的,不相反的,就一定是好的呢?”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来到! 看到这还没收藏的朋友们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呀! 第33章 ◎砂锅粥、糖醋里脊与九月天气◎ 尽管只是喝了一点酒,但第二天醒来还是昏昏沉沉的。 许知蕴没有在规定的生物钟内醒来,而是又一觉直直睡到早上九点半。 她翻了个身,伸手搭在旁边的枕头上。枕头早就没有余温了,也不知道程烨然什么时候起的床。许知蕴打了个哈欠,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出门,刚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就闻见厨房里飘来的诱人香气。 她挪到厨房,看见程烨然正系着那条小黄鸭围裙,正往灶台上的砂锅放切好的配菜。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早上好。” 程烨然笑着,很快地凑到她身边去,在额头上落下一个早安吻。然后又极快地回到灶台前,拿着长柄勺慢悠悠地在砂锅里搅拌。 “……早上好呀。” 由于刚起床,许知蕴的声音有些含糊,“这是什么粥,这么香?” “虾仁蔬菜粥。”程烨然说,“快去洗漱,马上就好了。” 许知蕴喜欢吃虾仁。她赶忙去卫生间洗漱,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咕嘟咕嘟,是粥滚了的声音。程烨然端着砂锅走出来,稳当当地放在桌上。扑面而来的鲜香令人食指大动。 他们各舀了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吃着。程烨然问许知蕴的头还晕不晕,许知蕴说,当然不晕了,我的酒量还是可以的。 程烨然极轻极轻地笑起来。 “我看你昨晚上是醉得挺厉害的嘛。” 许知蕴其实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发出“去海边”的倡议,然而事情结结实实发生了。 “谢谢你。”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的话当成醉鬼的话。” 一般喝醉的人的话,是不会被人当真的。 程烨然说:“你这程度,不叫醉鬼,只能算是喝得半醉的人。” 他给许知蕴讲曾经一路冲动,和几个朋友交替开车到不来梅的事情。他们在海滩上是喝了酒的,因此返程时,不得不丢下那辆吉普,而是坐火车回去,等下一个周末来临,再去把它给开回来。 “现在想想,够疯狂的,对吧?”他说,“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然而就是精神得很。现在想要来一场这样的旅程,恐怕也没办法了。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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