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忽然刮起风，佑敦道上的海棠树被吹折了树梢，粉白的花苞颤动，未盛开的花瓣也被卷入风里。窗缝间渗入沙土的气息，程毅伸手拉上窗帘，怀里揽着池雪。
卧室里平静温暖，与外面截然不同，他一整天心情都不错。
果然，想要拴住一个人的心，就先拴住她的胃。偏偏池雪又肠胃弱，碰上他这个懂点厨艺的男人应该会很庆幸吧。程毅对自己一开始就精心打造的形象感到十分满意。
池雪的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他吻她，她也轻轻回应，似乎好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闭上双眼，还能记起她是怎么瞪他的，她是怎么朝他摔东西的。
程毅翘起嘴角，池雪太聪明了，想搞定她太难。
池雪是厌恶红色，还是厌恶裙子……可以送她红玫瑰吗……对了，她喜欢小孩吗……
外面的风声仍不停歇，仿佛给他头脑中卷入一大堆问题，他感觉今晚醉得很快，不过还是强打精神，给池雪递上胃药和温水。
他喜欢拨乱池雪的头发，然后再慢慢帮她整理，过程中欣赏那双透亮的眼睛，如同见到多年以前的小蝶，天真无邪，还能窥见那颗善良的心。
“戒指，放在我卧室的抽屉里……”
程毅微笑，用脸颊贴近她的手，他没在关注那枚戒指，只是想入非非罢了。
池雪再也没离开，两人相拥入睡。
夜里，程毅感觉耳边有动静，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拦。那人不再动，身侧温暖起来，鼻息落在他手臂上，痒痒的。手指触到光洁的皮肤，本能地向内摸索。
程毅碰到池雪的嘴唇，感觉怀里的身体僵了一瞬，他觉得好笑，继续倾听她的心跳，指尖在她的下巴和锁骨间反复游走，不一会儿就能觉出潮湿的汗意。
心跳声演变成激烈的鼓点，程毅的呼吸也跟着乱了，血液在全身奔腾，理智一点点被抽离，像一滴水珠坠落云端，又变成雪花在空中飞舞。
他愿意停靠在池雪的睫毛上等着融化，然后成为她眼下的一滴泪，滑落到嘴角，最后被她吞进心里。
幻境分外美好，但终要回归现实。晨光刺入房间时，四周安静异常。程毅猛地睁开眼，面对的却是那只胖胖的白熊，他被气笑了，要找池雪补一个早安吻。
卧室里没有女人的痕迹，他慌忙起身，清晰记得昨晚两个人是在一起的。客卧的门敞开着，窗帘紧闭，不像池雪的风格，程毅低头发现了卫生间外的青蛙拖鞋，心头一紧。
女人躺倒在浴室地上，手脚冰冷，身边散落着药瓶、酒杯、刀片……
程毅抱她到急诊室时，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家居服，颤抖的手上拎着袋子，里面是几只药瓶。池雪更像是用毯子包裹的人偶，嘴唇青紫，气息微弱。
值班的医生还是那位中年女人，本来要换班的，看见是面熟的一对男女，赶紧投入到抢救工作。她接过程毅手中的袋子，什么都没说，和护士一起推着病人进了隔间。
当天应该是个诸事不宜的日子，急诊室里颇为混乱，小到腹泻，大到烧伤，比程毅上一回进来时热闹得多。
他无心看那些，在人来人往的哀嚎中感觉头要炸掉，池雪被推去哪了，竟没人跟他说一声。他去找那位女医生，护士说她下班了！
程毅急得掀翻一旁的小推车，给本来就不平静的急诊室加演一场大戏。
“我送来的人呢？” ----
第 65 章
程毅崩溃到大嚷大叫，两名保安合力将他送进专门的沟通室。
民警带来女医生的陈述，说他对女朋友有虐待倾向。刚才病人已经清醒，自行离开了医院。如果程毅想寻人，还需要回去多等段时间，才能交由警方处理。
程毅咬紧牙，站在原地沉默，颤微的嘴角在苦笑。旁边的民警和保安互递眼神，急诊室就是妥妥的人类观察室，也幸好，那位女医生爱管闲事。
事情还没完，护士在他离开前又送来一部陈旧的手机，在卫生间门口捡到的。程毅认出那是池雪的旧手机，他一把夺过来，不再和医院纠缠，匆匆赶回自己车里。
池雪猜准了他不会叫救护车，一旦给病人加上检测仪，池雪一准露馅。可她亲手布置的自残现场着实给程毅吓走了半条命。
即便上一次以为她被匕首刺伤，程毅还能抱紧她，听她说话，可这一早上，程毅真切感受到了濒死的恐怖，从天堂堕入地狱，永不得翻身的绝望。
他有一瞬间能理解池雪听到叶永浩死因时的崩溃了，他好像也懂了池雪的决定。
旧手机被池雪换了一块屏幕，屏保图片是池雪小时候举着奖状的照片，向左滑就会冒出叶永浩，这是他们俩唯一一张合影。
手机里还保留着几年前的短消息和部分照片，程毅之前都偷偷看过。她跑出去时是有多落魄，连这么重要的手机都落下了！
她什么东西都没带走，陆总也找不到她。程毅的情绪起起落落，愤怒、自嘲、失落，久久不能平复。
她就那么想逃走吗……
记得池雪问他，为什么要住在佑敦道，要一直住下去吗？
他总是避开这个问题，实际上是没办法说清楚。
除了希望改写、续写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他还有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如果能重回过去呢……他不会让妈妈来到这，他会阻止池雪的父母遇上车祸，他要早一点当上池雪的男朋友。
他没有看起来那么成功，身上有一个填不满的洞，不知要为自己制造多少好的记忆，才能覆盖掉那些坏的往事。
别墅是一个锚点，他要牢牢掌握。
***
池雪在朱丽的帮助下躲了一段时间，她去了京市，因为京市足够大，没人能找到她。
最近她有了稳定的工作，周末闲来无事又开始玩地理藏宝，可是不管藏什么，总被同一个用户找到，在她账号底下留言。
“你怀疑他有问题？”朱丽在电话另一边。
“对啊，所以……你不会是把我的消息……”池雪有点心虚，朱丽忙前忙后的，不应该怀疑她。
“没有啊，我绝对没有！你换账号了吗？”
“当然换了，我怎么会那么笨！不过地理藏宝的APP只有LOST最全，又不能改玩别的。”
“那你就是登陆过之前的账号，被人追踪了。”
池雪惊得跳起来，只好为自己找补，“也不算登录吧，就是注销一下，还是大半夜爬起来弄的。”
她努力回想着，好像还在半夜登录过旧的论坛，发现“坐看云起”的内容全都没了，她还在躺在床上骂了程毅一晚上！
“现在全是自动的，不管你在什么时间，只要是后台的大佬做好程序，你一冒头，抓你还不容易！”
朱丽讲的，池雪都能懂，可她就是不愿相信，连连叹气，“那他知道我在哪了吧，我又得换号了，或者彻底不能玩了！”
“妈的……他来留言，不就是等于告诉了我么，这跟赶我走有什么区别？为这，我还得搬家，他心里很爽是吧！幸好，我还没用公司的电脑登录过……好像也没连过WIFI……不会这些都能被串起来吧？”
“池雪，你先别急，不是也没别的动作么……哎呀，也可能不是他呢！”
池雪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墙壁上，让自己冷静，她什么时候成了吸渣体质。她能想象得出，程毅像挖宝一样在网络中揪出她的兴奋。
另一边，朱丽还在念叨：“快一年了吧，要真是他的话……也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忘了你。我有可靠消息，他还单着呢！”
“怎么就没人能把他收了呢！”池雪气鼓鼓地，自己给自己翻了个白眼。
***
池雪每次藏宝用的都是自己设计打印的盒子，精巧别致。
程毅收集了九个，偶尔有被别人抢先的时候。他在APP上有很多小号，但池雪从不回应，渐渐地，她也不登录了。本来，他还想凑足十个的。
程毅一直觉得自己刚住进别墅里就遇见了小蝶，简直和中彩票一样，不，是被陨石砸中级别的幸运。现在小蝶离开了，他又感到那段时光像是透支了后半生的一切。
小时候，他读过一则故事：某天，A在博物馆里遇见了B。然后A想再次遇见B，于是他当了博物馆的检票员，用概率学计算出未来五十年内，B还会再出现。结尾，A等了十几年，愿望终于实现。
这算是爱情故事吗？他后来常常想。
故事里没有写后来A和B在一起过得怎么样……
不管他懂不懂概率学，现在他面临的情况全变了。小蝶会隐入人群中，再也不让他找到。
他站在京市展览馆的1号大厅里，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发呆。最近两周正在举办世界性的人工智能与制造业展会，池雪如果还在做3D打印，应该就会出现。
他没有任何把握，只是太想见她了。展会有三大展厅，他每天都来漫无目的地走走。万一呢，万一见不到，也当她来过吧，只当擦身而过，他没有看见罢了。
最后一天，最后一小时，主展馆即将关闭，工作人员穿着统一标志的马甲，指引观众从出口离开。
展厅的建筑比剧院的礼堂还要宏大，支柱的钢结构造型宛如擎天的树木，程毅只是这棵巨树下的一只蚂蚁，用触角搜罗着周围的信息。
而那些正在向外走的观众被围栏隔在固定的位置，也如列队的蚂蚁，最后形成一条又细又长的黑线。
观光电梯从顶楼送下来几位年轻人，他们从程毅身边经过，一路小跑到出口处，迅速套上制服马甲，站在围栏后维护场馆秩序。还有人在脚边的工具箱里翻找物品。
“雪子，给你留了个小纪念品！”
短发女人怀抱着毛绒娃娃亲了亲，“谢啦！”
“需要离场的观众请走这边！南门马上就要关闭了，请您抓紧时间……”
“全天的展览已经结束了，请您排队按顺序离场……”
工作人员反复用喇叭召唤，空旷的场地里还游荡着一个人影，衬衫西裤，穿着体面。又过去十分钟，队伍没有了，他才顺着围栏缓步走过来。
不等到最后一分钟，答案都不能揭晓。
“我捡到了一个手机。”
男人将东西从手提袋里取出来，下面还坠着一只可爱的“胡萝卜”。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推了推身边的人，“拿登记簿，再找支笔！”
周围异常安静，拖起手机的指节修长，伸到短发女人面前。那“胡萝卜”就在底下左右摇晃，感觉下一秒会弹出里头的兔子，出来认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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