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晚没吃什么东西,吐过之后,反而舒服了些。 头晕,胃痛,不想回包间面对沈濯,晏宁干脆走到连廊下吹风,已经是深夜了,院子里没什么人,安静得让人可以从尘世中暂时抽身出来,放空一会儿。 雨水被斜风吹入廊下,带着透彻心扉的凉意。 晏宁靠墙站着,忽然很想抽支烟,她摸了摸外套口袋,没带烟盒,也没带打火机,心头莫名升起一阵烦躁。 一阵脚步声踏雨而来,裹挟着熟悉的雪松香,在她身旁停下。 晏宁没看他,只是仰头看屋檐下的雨幕,她眸色淡,流光溢彩,眼中一盏灯笼在风里摇晃。 “你怎么出来了?” 沈濯答非所问:“关泽说你有胃病。” 关泽没多说,他猜是因为节食。晏宁瘦了很多,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瘦,当年他费尽心机养胖的那点体重,如今全掉回去了。 联想到她苍白的脸色,沈濯在包间里坐不住,总想出来看看她。 晏宁微怔,敛了眸色。 还是刚出道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酒局一场接着一场,从资方开始,到导演制片人,每一个都需要敬酒,常常连饭也吃不上几口就醉了,久而久之落下了胃病。 晏宁颇为不解地侧眸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有种冲动涌上来,似乎想说的不止于此。沈濯叹口气,伸手在她脸侧蹭了蹭,曲起的食指滑到下巴,用了一点力气,抬起她的脸。 这张脸相对于三年前,毫无变化。二十七岁,在她代言的护肤品品牌宣传里,已经是该抗初老的年纪了,然而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她很漂亮,沈濯想,当演员也不算埋没了这张脸。如果她当年没和自己分手,应该会去波士顿读书,现在说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当个籍籍无名的小律师,那才真叫埋没人才。 那又是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呢? “你很高兴吧?”晏宁拂开他的手,换了一种肯定的语气,“看见我这样,你应该很高兴。” “嗯。”沈濯点点头,带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岁月真的没在晏宁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吗? 其实不然。 她是演艺圈公认的刀马旦,一手剑花耍的漂亮,拍上一部武打片的时候,受过很多伤,眼角留下了一道一厘米左右的伤口,还有腰伤,听说她现在不能久坐或剧烈运动。 哦……还有胃病。 非科班出身,走到现在,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沈濯心底有阵奇异的快感,像是撕开结痂的旧伤疤,看它再一次流出鲜血,那点痛早已麻木了,只剩下自虐般的快意。 风雨更大了,廊下的灯笼晃的厉害。那是旧式的红灯笼,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原本应该很衬这一套红墙黑瓦的四合院,却不知怎么,在雨夜里显出一种吊诡感。 晏宁很冷,拢了下外套,将胳膊抱在胸前,企图借此抵御秋夜的寒风骤雨,但她很快就发现了,那股冷意是从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从五脏六腑里渗出来,暖不热。 是了,沈濯恨她。 她当年甩掉他的时候,那么干脆,像甩掉一件垃圾一样简单,偏偏还是为了钱,高傲骄矜如沈二少,应该很难接受。 晏宁问:“你就是出来跟我说这些的?” “是你先说的。” 晏宁于是去回想,她头痛得厉害,压根想不出来什么,苦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包间。 沈濯没有回去,关泽也不在。 楚浔盯着她看了几秒:“真醉啦?” 晏宁想了下:“其实还能再喝一点。” “别了,喝出点什么事,萧知许要去我家门口上吊的。”楚浔摆摆手,叫服务员煮碗面,“吃点东西吧。” “她只会去吊死你。” 晏宁一边说,一边环视包厢,萧知许不在。她问:“她人呢?” “跟关泽走了。” “够不地道的,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面端上来,一碗鸡汤面,热腾腾的,做得也很清淡,晏宁吃了两口,胃里顿觉舒服很多。 楚浔斜靠在椅子里,沉默地等她吃完面,才说:“走了,太晚了,回家睡觉。” 已过十二点,降温的雨夜里,人们酣意正盛,一场庆祝,至此已经可以散场了。 走出饭店,送别楚浔后,晏宁抱着手机站在街边,一边给工作室的员工发红包,一边等司机来接。 停在路边的宾利按了声喇叭。 她抬头去看,车窗落下,沈濯偏过头与她对视。 晏宁这才想起来在哪见过车牌上这串数字,是沈濯的生日。 原来刻意忘记的回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他半边身子隐没在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沉声说:“上车。” 如此相像的场景令晏宁愣在原地,恍惚间回到初见那夜。 雨水淅淅沥沥,淋湿她的发尾,也淋在她身体里,潮湿,像香港的回南天,已经下了三年之久。 第3章 第3章 2012年夏末,晏宁从北京去往香港念书,攻读法学硕士学位。 不管怎么说,她的家庭还没有到可以抛掉生活的一切后顾之忧的程度,花高价读一个毕业后显而易见找不到一份丰厚起薪工作的文科专业似乎并不是最佳选择。 学费和部分生活费由母亲负担,并不宽裕,余下的就要自己打工赚,虽然过得可能有些艰难,但是到了香港,离家千里,晏宁视作新开始。 甫一到港,她就找了一份在便利店收银的兼职。 这份工作最大的阻碍是语言,她听不懂粤语。 “#%&……” 晏宁抬头看一眼面前的人,三四十岁,胡茬泛青,眼皮耷着,穿洗得发黄的汗衫和人字拖。 她试图从一串加密语音中分析出他的意思,可惜还是失败了,没办法,她问:“抱歉,您说什么?” 那人掀起眼皮,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用蹩脚的普通话问:“大陆人?” 来港不过月余,晏宁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打量,那是一种本地人的轻微的不耐烦。 她敛起笑意,点下头,示意他付款。 那人没再说什么,付钱走了。 这是便利店的最后一位客人。晏宁无所事事地站在收银台里,眯着眼望对面墙上挂着的表,十点了,是下班的时间。 外面又下起雨,而她又忘记带伞。 听说今年秋天香港的雨比往年多,云雾终日缭绕在维港之上。 她看了眼越来越大的雨势,在等雨停和冒雨回家之间思考一阵,考虑到还是下班的心情更急切,只好咬咬牙把帆布包顶在头上,冲进雨幕里。 路边一辆黑色跑车飞速驶过,溅起的水花尽数落在她身上。 晏宁是好脾气的,连骂都懒得骂,只匆忙垂眸瞥了一眼,在心里琢磨这个天气,衣服不知道还能不能晾干,然后继续步履匆匆地跑向地铁站。 那辆车却在前方路边停下了,等她走过去,短促地摁了声喇叭。 车窗落下,露出一张非常精致漂亮的脸。 俊秀,眉宇间藏不住少年人的张扬意气。 沈濯轻抬眼皮,明明是始作俑者,却气定神闲,打量晏宁片刻,似乎是觉得很有趣,向她展颜一笑:“抱歉,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声音很好听,像清泉潏潏凉,飘散在夜风里。 而且普通话很标准,所以尽*管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抱歉,冲着他这张脸和如此亲切的普通话,晏宁还是决定原谅他。 不过她有些踌躇,朋友告诉她香港有很多年轻富二代,专泡女学生。 “雨下的这么大,你再傻站下去,我就走了。” 晏宁咬着唇边的软肉,一鼓作气地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的位置。 “去哪?” 她报出一个地址,瞬间就后悔了。 女孩子从小被教育警惕陌生人的搭讪,她深感今晚的做法太没有安全意识。 一路上,晏宁攥着自己早就被淋湿的帆布包,思索他一个开奔驰迈凯伦的富二代应该看不上自己什么。 半路等红灯时,沈濯忽然问她:“内地人吧,来香港读书?” “我脸上写着内地人三个字吗?” 她没有生气,很真诚,真诚地不解。 怎么呆头呆脑的。 沈濯笑了一会儿。 晏宁发现他很爱笑,眸光衬着繁华夜色顾盼生辉,可是笑意总不达眼底,带着几分漠然。那是一种一切欲。望都被满足后才会呈现出的倦怠。 车子再次启动,他随口问:“哪个学校的?” 晏宁撒了个谎:“C大。” 沈濯没有继续这场对话,一路无言,到她租住的公寓楼下。 晏宁终于松口气,下车道谢,他正噼里啪啦地按手机,闻声抬头朝她笑了笑,体贴道:“以后下雨记得带伞,快上去吧。” “哦好。” 她转身跑进公寓楼,从反光的玻璃门上看见黑色跑车一闪而过,那刻她以为他们俩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短暂相遇后,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且永不再相交。 心底却冒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莫名地想到暗涌里王菲唱“什么我都有预感”。 后来她才知道,命运降临时,人确实是会有预感的。 回家时客厅里横七竖八堆着几个行李箱,一个粉色头发的女生瘫在沙发上,嘴里叼个棒棒糖玩手机,见她回来,笑眯眯地说:“你回来啦?这么晚。客厅有点乱,我明天就收拾。” 这是她室友,今天刚搬进来。 晏宁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两室一厅的公寓,在网上找了个合租室友,女生,A钱爽快。 “叫我Julia就好。”Julia坐起身从包里翻了两下,扯出一堆缠在一起的数据线和头绳,终于翻到要找的东西,一颗棒棒糖,草莓味的。她递给晏宁,扬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你看我这头发怎么样,前儿刚染的!” 一直到回京,晏宁都不知道Julia的中文名是什么,只知道她是上海人,家里做生意的,找合租是为安全着想,姓朱,所以取了个英文名叫Julia。 十月份G大百年校庆,又逢新生入学不久,校内活动多得参加不过来,Julia热衷于社交,每天花蝴蝶一样扑在外面,多次邀请晏宁同行,屡遭拒绝,初心不改。 有一天晚上吃完饭,Julia到晏宁房间里问她:“高桌晚宴,去不去啦?” 她说上海话,声音刻意放嗲,酥到骨子里,听得人不忍心拒绝。 可惜晏宁铁石心肠,在桌灯下看书,翻过一页,不紧不慢地说:“不如去图书馆学习。” “哎呀天天学习都学傻了。”她凑近晏宁,笑得神神秘秘,“这次有重磅嘉宾,你肯定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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