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久之后,看着青年的背影,元初的唇逐渐变得平直。他望着面前的一盘棋,最后停在那两颗黑子处。 青年今日,一声也不曾问。 元初淡淡地将棋子都收了起来,那杯他斟的茶,青年一口都未喝。 泛着黄的光映着僧人出尘的脸,散落的月桂静静地漂浮在茶水上方。 元初静静地望向了远山寺的方向。 * 姜婳未曾想,深夜会有人敲门。 她掀开被子,穿好衣服,燃好蜡烛,上前打开了门。透过光,她已经知晓是谢欲晚,故而没怎么犹豫。 望向身前的青年,他如寻常一般一身雪衣。 她轻声道:“回来了吗?” 青年应了一声:“一把棋下完了,便回来了。” 姜婳弯了眸:“赢了吗?” 青年淡淡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温声道:“对面认输了。” 他进入了房中,两个人坐在桌子旁。 姜婳其实也没睡太着,故而即使刚从床上起来,也并不困倦。烛火在他们之间,她望向烛火后的青年,突然抬手摸了摸青年的眼。 青年意识到,也就闭上眼,任由她触碰。 姜婳很轻地一点一点描摹。 青年淡声开口:“安王身上的伤,是太子手下的人做的。” 姜婳的手一听,轻声道:“我猜到了。” 青年抬起眸,少女的手就在他的眼下,两个人对视间,姜婳收起了手。 “不是因为你。” 姜婳一怔,明白自己的心思被谢欲晚猜到了。 不过也是寻常,她声音很小:“可是上一世没有这样。” 谢欲晚望着身前的人,声音很温柔:“有。” 烛火下,少女的手颤了一瞬,随后很茫然地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太子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弟弟。” 她原本以为这一世是因为她,但是上一世居然也...... 姜婳不明白,姜玉莹已经是她见过足够恶毒的人,但即便是姜玉莹,也还有那些‘原因’做她欺凌人的幌子。 可太子......太子和徐宴时一母同胞,为何会这样。 姜婳的神色被谢欲晚看在眼中,青年斟了一杯茶,递给她。随后,青年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过却没有用来喝。 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她面前写下了‘不足’二字。 少女的眸中闪过一瞬的茫然。 随后,整个人都怔了一瞬。 谢欲晚倒是轻描淡写,看着桌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消失。 姜婳下意识饮了一口茶,想到了什么,咽了一口茶水,不由咳嗽起来。青年的手为她抚着背,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 ......不足。 如若不是徐宴时的事情太过悲痛,姜婳觉得此时她的脸应该已经红了。 “这个事情,天子知道吗?” 谢欲晚摇了摇头:“不知道。” 姜婳一边想着如若天子知道会如何对太子,一边轻轻咳嗽着。 谢欲晚将她的水收了回来,望着少女因为咳嗽泛红的脸,轻声道:“还好吗?” 姜婳摇头:“没事,只是有些呛到了。” 见她想着别的东西,谢欲晚轻声道:“上一世安王的腿也受了伤,但是后来好了。” 其实这个‘好’很难说,但是后来安王的确做到了在别人面前不露出残缺的一面。但是他不想让她一夜睡不着了。 姜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整个人都开怀了不少:“可以治好吗?” 谢欲晚声音很平静:“上一世是这样。” 姜婳心陡然放了一瞬,随后轻声嘀咕:“所以是因为......嗯......这个原因,所以太子才这般对徐宴时吗?” 唤惯了‘徐宴时’,一瞬间姜婳也没有改口。 她从前因为前世的所知对于徐宴时有偏见,但是一次次同徐宴时的相处,让她觉得徐宴时不是她前世知晓的模样。 她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也开始好奇,前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徐宴时拥有那样一双孤寒的眼。 青年看着她的模样,温声道:“有一部分,但是更多的是因为天子,因为皇位。自先皇后薨,天子再没有新的皇后。所以论嫡庶,嫡子只有太子和安王......” 姜婳认真地听着。 烛火映在两人之间,偶尔因为夏日的风晃着影子。 许久之后,青年停了下来。 姜婳大抵明白了来龙去脉,但是她有些看不清谢欲晚在其中的态度。若是从前,她大抵会猜一猜,再去试探。 但是现在,可能因为天色实在晚了,知晓了一切她有些困了。 昏暗的烛火下,少女轻声道。 “所以谢欲晚,你还会同前世一样吗?” 其实问的也算委婉,但是已经算是一种进步。 青年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温声道:“不了。” 姜婳眸怔了一瞬,又什么东西一下在她脑子中划过。但是还不等她想清楚,青年的声音就从烛火前传来。 “外面的蝉都睡了。” 意思是,你也该睡了。 姜婳轻声一笑。
第九十六章 是青年吹灭的灯。 寮房中染着淡淡的安神香, 姜婳渐而入睡了。 山寺之中一片静谧,白日旺盛的香火也都熄灭了,只有长廊上还窸窣留着几盏灯。月光顺着寮房的窗户映下来, 映出淡淡的一片。 床边拢着轻纱, 青年的手指修长, 轻轻解开了上面的结。 纱模糊了少女的脸。 * 莫怀一早便在门外等待。 “公子,下山了。” 指代的自然是‘安王’。 谢欲晚淡淡垂着眸,想起今日徐宴时狼狈躲开的身影,向着里面望了一眼。 “伤如何?” 莫怀摇头:“今日摔了, 出了血,用了药粉和纱布, 但是还是要请大夫过去看看。”想了想, 莫怀还是将今日在大殿之中发生的一切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公子,如若他的腿治不好——” 谢欲晚用眼神将他的话淡淡止住。 莫怀垂下眸, 未再多言。开国数百年, 历史上从来没有还未登基便瘸腿的皇帝。 * 一片静谧之中。 姜婳轻轻地翻了个身,她并未醒来, 只是做了梦。 梦中白茫茫的一片, 似雪,又似雾。 她抬头望去,高高的山峦之上,是血红的朝阳。她向着那处血红望了许久, 最后又化成一片虚无的白。 * 隔日。 晨莲端来了素面。 姜婳从里面打开门,轻声道:“晨好。” 晨莲莞尔一笑, 将手中的素面断到桌上:“小姐, 到用早膳的时间了。” 姜婳今日依旧是一身素衣,腰间有一个春辰色的荷包。荷包里面薄薄的一块, 却有厚度。她坐在桌前,用起了素面。 很寻常的味道。 白水煮面。 但在吃食方面,只要不是不能入口的,姜婳从来都不太挑剔。她认真地一口一口吃下去,随后想着徐宴时的事情。 待到碗中空了,晨莲递上了一杯茶。 用完早膳,再去上了一炷香,一行人便下了山。 她们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早上的路有些泥泞,姜婳同谢欲晚一起并行着。 橘糖原本想上去搀扶,被晨莲止住了手。 橘糖一怔,然后就看见公子已经自然而然地扶住了小姐。 这是一条小路,路上没有什么人,姜婳取下了昨日戴了一日的面纱,呼吸着山野间的新鲜空气。 下一个陡峭些的阶梯时,她荷包里面的东西轻微地晃了一下。 姜婳轻声道:“昨日小僧领我们去见的元初师父,给了我一块玉刻的平安符。那时一旁的小僧眼神有些惊讶,应该很珍贵。” 她从来不认识元初,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方机缘。 谢欲晚的眼在她腰间停了一瞬:“是菩提玉,算珍贵,他既然给了,便收着。” 姜婳眨了眨眼,所以果然同他有关吗? 山间静谧,他们偶尔踩在台阶上,会有树枝滚落的声音。 待到她们又看见拥挤人群的那一瞬,山上的钟又响了。在钟响的那一刻,拥挤的人群都静了一瞬,随后又喧闹起来。 远方的月桂树随着晨时的风轻微摇曳着。 * 回到了小院,大家便各自忙碌了起来。 姜婳寻来了晨莲,将手中的罪册交给她,细致吩咐着。 “太子妃明日会去城南的景明湖游船,你寻个机会,将这方册子放在太子妃的船中。不要着急,会有机会的。” 姜婳眸色认真,轻声道:“晨莲,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 晨莲眸中含着笑,望着手中的册子,上面的墨香很新,就同小姐那日拿回来的三本书一样。 晨莲笑着应下:“好,只是放一方册子,小姐无需担心。” 若是这般的小事都做不好,她当初也不可能从那尸海之中走出来了。 太子妃在太子府中并不算得宠,不过是太子妃,得不得宠其实也并不重要了。毕竟太子妃同太子,只是权势交易的关系。 而太子妃所在的李家,同姜家却有一些小的过节。 不算大,但是如若看见了这本册子,太子妃便没有理由不交给太子。 姜婳轻轻饮了一口杯中的茶。 即便她已然能够猜到结局,但是在结局没有到来的那一刻,她还是会有些忐忑。 姜家...... 这个在她心中扎了许久的刺,或许待到它灰飞烟灭的那一瞬,她才能彻底释怀。 吩咐完晨莲,姜婳望向了架子上的三本书。 她走过去,拿出了一本,顺在窗边的光,静静地翻了起来。 * 日色顺着书页翻。 待到晨莲带着晚膳敲开门,姜婳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 她向着门外望了一眼,只有空空荡荡的院子。算起来,从回来之后,她便没有见过谢欲晚了。 用完晚膳,晨莲在屋中燃起了暖黄的蜡烛。 姜婳的眼神被蜡烛吸引了一瞬,然后就听见晨莲解释道:“是公子向开元寺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开元寺的僧侣送的。” 暖黄的灯光映在书上,一种淡淡的佛香味蔓延开。 姜婳无端觉得有些困倦。 她抬眸向着外面望了望,发现谢欲晚还没有回来。 门口那盏灯是她两个时辰前点的,如今都快灭了。晨莲见她看着,像是这才想起来,轻声道:“公子让我同小姐说,今日应该不回来了。” 姜婳怔了一瞬,轻声应了一声。 晨莲望着姜婳的神情,好心为谢欲晚解释了两句:“公子要出门的时候,小姐正在午睡,公子便没有打扰小姐,只是同奴说了。” 姜婳望着外面那盏灯,它依旧残留着些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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