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身子一僵,但依旧没有否认,即便她从来不曾言,但她的确是这般想的。 谢欲晚没有再看对面的少女,笑意中带了些讽刺,他只轻声问了一句:“姜婳,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同于陈是如此认识的吗?” 有什么东西从姜婳心中一闪而过,姜婳手一瞬间失去力气般松开,向谢欲晚看去。 谢欲晚淡淡看着她,平静又嘲弄。 “既然要先入为主,姜婳,为何你的‘先’在于陈身上。你同于陈相识,是因为姜家。姜老夫人为你介绍于陈为夫婿,于陈不曾在朝中为官,但于父并不是。” “说回于陈,于陈这个名字,可能你并不熟,但陈于呢?” 姜婳的眸一瞬间睁大,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摇头。 “不可能,不会的......” 谢欲晚定眸望着她,许久,只有车帘被风吹动的声音。 姜婳心中响起上一世她所听到的‘陈于’的消息。 陈于,字檀之,乃是后世最大的奸臣。
第三十六章 她曾同他见过一面。 那是一次宫宴, 后半程时,她觉得宴会沉闷,偷偷唤了橘糖一起去外面透气。刚出门, 就看见几个小太监正围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青年。 青年被小太监们围在中间, 跌落在地上, 一言不发。在青年的身侧,是一方已经侧翻的轮椅。太监们掩耳轻笑,一边关切问青年‘大人是否需要我们这等阉人相助’,一边又身体言语神情都表达着厌恶。 那时橘糖从身后拉住了她, 她也就顺从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时她向前望了一眼,因为那一眼, 她停在了原地。 月光之下, 青年的长发全是柔顺的白丝,顺滑得像是一方白绫。 太监们大抵在那嘲弄了十分钟, 青年一直不曾说一句话。她望着月光下那铺开的银发, 在假山后一直看到太监们离开。 等到四下空无一人,她沉默不语地上前, 先是将一旁的轮椅扶了起来, 再唤来橘糖,让橘糖同她一起将人扶到了轮椅上。 在那些太监风言风语下一直不曾言语的白发青年,此时却轻含了笑。 “夫人,在下是这朝中人人恨不得诛之后快的奸臣, 好心的夫人是不该扶在下这般的人的。” 她彼时只觉得这人奇怪极了,闻言也只是轻声道:“无论你是什么人, 我都不觉得用残缺羞辱人的方式是正确的。你是奸臣, 危害社稷,祸害百姓, 你该去大牢,该去刑场,而不是在这。” 她无意同他多聊,见他轮椅并无大碍,抓住橘糖转身便要走。 那白发青年在身后静静看着她,笑着道:“不知是哪家好心的夫人?日后朝堂之上,在下也可——” 她没理会,甚至都没听完青年口中的言论就走出去了。那时她也只是在想。 ......谢欲晚才不会需要。 这只是她前世过于潦草的一笔,此时还能记得也仅仅因为那青年那一头如丝绸般顺滑的白色的长发。 这也是她同陈于在前世见过的唯一一面。 后来,陈于下狱,不过几日,她便从橘糖口中听见了他于牢中自缢的消息。 可如今告诉她,这是前一世的于陈? 姜婳眼眸低垂,指尖微颤,一种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间。谢欲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但她如何也不能将于陈同前一世那个轮椅上的白发男人联系起来。 他们......完全不一样。 她看向谢欲晚,眼眸怔了一瞬,轻声道:“姜禹前一世因为贪污而落马,姜玉郎被牵连丢掉官职,姜家其他人不成气候,姜府就此陨落。但是姜家的贪污,并不是从姜禹被揭穿的那一年开始的,所以......” 她停了一瞬,像是很艰难才能说出下面的猜测。 “所以,于家这一次,是为姜府顶了罪责,但是于父并不无辜。因为当初祖母为我挑选夫婿时,并不是随意挑选的,挑选的必定是同姜府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家族。于府......是姜家的爪牙,于父本就是姜府贪污链的一环。此次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应当是事情败露,姜府选择自断爪牙,于父被姜禹放弃了......” 谢欲晚手指尖动了一下,就听见少女继续艰难地说道。 “长安消息传到江南,如何也需要两三日方能人尽皆知,但是今日大街之上议论纷纷,闹事拆家的百姓多不胜数,这其中一定是有人直接散播了消息。那于府那一场火,便也......是有人故意的,还是姜家,为了斩草除根,对吗?” 谢欲晚眼中划过浅笑,轻声道:“嗯,但是这一切,于陈并不知晓。这场火之后,于家的事情,上面不会再追究。” 昏暗的烛光中,青年的眼柔和了一瞬,衣袖下的手几乎是下意识捏紧了一颗圆滚滚的糖,青年向来寒凉的手被糖纸斑驳地刺着,淡淡的一层茧裹着那颗平缓跃动的心。 他想试着将手中的糖给出去。 ......就算是夫子同学生,学生答对题了,夫子给上一颗糖也是合情合理吧。似乎说服了自己,他捏着糖的手又紧了紧。 姜婳没有心情注意谢欲晚的情绪,想到于陈的事情,思绪混作一团,心中和脑中都很乱。 之前她不知晓时,还能同于陈说些聊胜于无的安慰。如今......她要如何告诉那个见她就会害羞的少年,他今日遭遇的一切源自他万般遵从爱戴的父亲。 这些年他所享受的一切,连带着她曾与之共享的一切,是贪污所来,是旁人之血汗。即便他从不知情,但...... 这一切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言,太过深重了。 姜婳以为自己要想很久,但其实也就一瞬。风掀起车帘的那一刻,谢欲晚张了口想说什么,就看见少女陡然起了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掀开车帘就往小院里面跑去了。 他怔了一瞬,随后用衣袖将手掩得更深。 他不太愿意承认,但这大抵是他第一次,希望她留下。 希望她权衡利弊,不要再去踏入于家那一滩浑水之中。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马车内的青年长阖双眼,终于任由自己低低咳嗽了出来。莫怀悄声出现在马车旁,蹙眉望着马车中的人影。 远处,少女一下一下拍打着门,轻声唤着。 “于陈,我知道你在,开门,是我。” 门内安静了很久,一时间姜婳耳中只剩下风吹动院中灯笼的响动声。她静静地等在门前,那句话之后,不曾再说什么。 一扇门后,少年双眸通红,手颤抖了几次,就是抬不起来。 姜婳似乎察觉到了,轻声道:“于陈,你在门后,对吗?”还未等门后的人回话,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把门打开,见见我,好不好。” 门前一盏灯笼盈盈地照出一片光亮的地,少女的影子映在光之中,少年整个人没入黑暗。少年颤抖许久,手还是未能放上去。 他眼眸深重地对着门无声道了一句‘抱歉’,就看见一旁的墙边突然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看着......摇摇欲坠。 几乎是手比心快,他直接跑过去将人接住了。 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衣衫叠在泥土之中,有够狼狈。 姜婳一开口,眼泪也掉下来了:“这墙欺负人,怎么一踩就碎了一部分,于陈......” 少年直接将她搂紧在了怀中,从前永远守着规矩礼仪的少年,此刻终于打破了条条框框的束缚,痛苦又绝望地将头埋在了她脖颈间。 他们都知,这大抵就是他们此生最后的拥抱。 温润如玉的少年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炙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过来。少女努力忍住哭声,最后却还是同他哭成一团。 他们甚至都无法在多年后谈上一句命运弄人,因为故事一开始,有关她们的一切,就被埋下了错误的伏笔。 姜婳伸出手,搂住于陈的头,泪流满面。 于陈一遍又一遍道:“阿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阿婳,对不起,我明明答应你,以后每天都要送花给你的......” 姜婳不住地摇头,纤细的手指在少年的脖颈间留下了印记。 到了后面,于陈变成了颤抖的哭泣:“阿婳,别原谅我。” 姜婳终于忍不住失声大哭,手一遍又一遍抚着少年的头,她颤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即便她身为重生之人,知晓旁人无法知晓之未来,亦全然无力。 她哭得手都无力地垂下,于陈僵硬地扯起了一个笑,像是看见了那朵最后也将被尘土掩埋的桃花,颤抖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即便到了此时,他的动作依旧很轻柔。 她似有所觉,同他摇头,于陈缓慢却强硬地......将她推出了院门。一道门悠悠隔在两人之间,于陈止住了声音中的颤抖,收起眼眸中所有的情绪。 通红的眼中,甚至含了一抹笑。 他温柔得仿佛他们的初见:“姜三小姐,以后莫来了,同谢公子一同回长安吧。” 姜婳呼吸一怔,门就在她的身前被直接关上了。 她哭得满脸是泪,却也再也说不出来一句。从她看见于府那方废墟开始,便知晓,无论真相如何选择如何,以于陈之品性,只会永远地推开她。 她轻声咽下了哭泣声,坐在门边,手一下又一下捏紧了衣衫。 一门之隔,于陈亦一夜未动一步。 待到天明,远处的鸡鸣声响起,姜婳缓缓向马车走去。她眼眸泛红,没有注意到莫怀神色的异常。 马夫掀开车帘,她扶着马夫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内,谢欲晚正眸色平静地翻着书。看见姜婳,他并没有多讶异。他正欲轻声问上一两句情况时,就听见姜婳满眸泛红,满是怒火,嘶哑着声音问道。 “谢欲晚,你到底同于陈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同我说让我同你回长安?” 说完,她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平静,想起少年昨日的绝望,她甩手将他手中的书掀到地上,书带动了桌面上的茶,滚烫的茶同书一起摔在地上。 泼了一地的安神茶在室内散出淡淡的香。 她红着眼,此刻语气中甚至多了分嫌恶:“谢欲晚,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为何要牵扯到于陈。即便于父犯下错事,但于陈做了什么需要您谢大人这般时候还火上浇油?” 少女气得眉骨都泛着红,记忆中,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生气的模样。 谢欲晚看着泼了一地的茶,怔了一瞬。随后,他抬起眸,淡淡望向姜婳:“你在为谁向我歇斯底里?” 他同于陈说了什么。 ......说了那一句‘我救你不因为你,所以你无需多谢我’。她在因为他同于陈说了这句话同他生气? 谢欲晚看着她泛红的眸,一瞬间心无比地疼。 他掀了帘子,下了车,声音清淡:“姜三小姐,是在下错了。姜三小姐愿意留在江南,还是回去长安,同人私奔,还是再去婚嫁,就如姜三小姐所言,同在下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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