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屠了那日的太子,可日后呢。 按照她待他的态度,便是十年后,他又能否靠近一分。若她生活安稳倒也没什么,可现在不是这样。无论于陈,还是徐宴时,对她而言,若是踏错一分,暗中的势力就能将她柔弱的尸骨搅得稀碎。 可他的小婳浑然不知。 油灯燃了一日一夜。 青年始终未闭上那本书。 * 隔日夜间。 姜婳已经准备入睡了,按照晨莲今日同她说的,她们明日便可以下山了。这几日都住在山中,早晨同僧人一起扫台阶,中午去厨房吃素面,晚上还能去后山散散步。 若是没有那日那一箭,姜婳其实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今日黄昏时,晨莲同她一起走在后山的路上。后山有一条延绵到不知何处的小溪,小溪的两侧,隔上些距离,就有一颗姻缘树。 黄昏时人还未走完,一些少女正踮着脚往树上系着红布条。一旁的友人打趣时,少女们红了脸,却还是轻轻地点了个头。 姜婳望着姻缘树上数不清的红布条,也轻轻地笑了笑。 想起明日便要下山了,一时间她还有些不舍。这几日徐宴时自从那一日夜间来了,此后就没有再来过了。 还能来寻她,身体应该是无虞吧。 想起那日徐宴时同她说的一切,她怔了一瞬。他口中的哥哥,应该是他的嫡亲哥哥,前些月被打入废宫的太子殿下。 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斗争不断,他们都未对徐宴时出手,为何身为嫡兄的太子殿下要对徐宴时出手。 上一世那场刺杀之后,太子殿下复位,当今天子驾崩之后,登上皇位。 皇室中人死的死,残的残,便是公主也逃不过驱逐出长安的命运。唯一余下的一位,便是徐宴时,他没有死在太子登基那一年,而是同她死在了同一年。 她想起回忆中,她在马车上看见的那双孤寒的眼。 她如何也将其同这一世她认识的徐宴时对不上,可又的确是‘同一双眼’,同一张脸。油灯照着少女的沉默,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砰——” 敲门声很轻,姜婳想起那日的事情,犹豫了一瞬。 外面传来了青年淡漠的声音:“是我。” 是谢欲晚,姜婳一怔,烛火映亮了她微微发颤的手。她眸中泛起一丝茫然,这几日都未见到他,她以为他早就下山了。 但是今日又在夜间敲响了她的门。 她说不清心中的感觉,只有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闷。她沉默片刻,还是上前打开了门。 几乎是开门的一瞬间,她就对上了青年那一双好看的眸。 如冬日细碎的松雪,落下之时,不觉冷,可细细思量,哪怕化在了掌心,却还是冷的。她望着天边的漆黑,轻声道:“很晚了,还未入睡吗?” 她语调其实刻意柔和了些。 谢欲晚和她都知晓,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他静静望着她,屋内那一盏烛火为她映出身后长长的影。 他沉闷一声,轻声问了一句:“风寒好了吗?” 毫无技巧的寒暄。 她每日的事情,都会有人报给他。她风寒隔日便好了的事情,他一早便知道了。关于这样,两人都心知肚明。 姜婳让开了身子:“是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说吧。” 她余光望着他身后那一片黑,垂下了眸,那日那一支箭刺破了她一直伪装的假面。即便对自己她也要承认,她很怕。 怕他有事。 坐到了桌子旁,她开始为他斟茶。 他望着桌上唯一亮着的烛火,透过微弱的光,静静地看着桌上映出的她的影。直到一杯茶被递到了他身前。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杯壁上。 姜婳轻声说道:“本来茶水是温热的,但是夜深了,就凉了。茶是晨莲同僧人寻的寺中的安神茶,听晨莲说,寺庙中的僧人都很喜欢。” 她说话的时候,谢欲晚一直定眸望着她。 她怔了一瞬,有些话突然不知道如何说了,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说着:“要不要也试一试?” 他的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开,到了手中的茶水上。 她如今待他如此温和,是因为那日那一箭,她太温柔善良,势必会被‘恩情’所裹挟。即便只是司洛水刻意释放的好意,她踌躇之后还是付出着真心。 他垂下眸,遮住眼底蔓延的苦涩,饮了一口茶。 姜婳面上很平静,可衣袖下的手已经抓紧了衣裳。烛光微弱,雪白的袍子又衬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原本清冷绝尘的公子,因为烛火下这一份苍白,平添了些病弱。 “苦吗?”她轻声说道。 他垂着眸,轻声道:“不苦。” 就在姜婳还在尽力寻找着话题,以至于气氛不至于过分冷落的时候,青年突然抬眸望向了她,他的声音同寻常不太一样,带了些忐忑的温和。 像是用了许久,他才终于温声说出那一句。 “小婳,我们成婚好不好。” 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眸带了一丝忐忑。就像是他已经知晓命定的结局,但还是不甘心地想要最后试上一试。 黑暗隐去了青年的忐忑和惶恐,他望着面前眸色诧异的女子,语气之中多了一分乞求。 那日走在昏暗的山林之中,丝线牵扯他模糊的血肉。月光淡淡映出他身后的影,偶尔山间传来一两声狼鸣。 而今日,不曾有月,不曾有星。 他在乞求一个女子哪怕浅薄的在意。
第六十一章 他话音落下。 对面的姜婳怔了一瞬, 垂下了眸。 这似乎是一个她不太需要思考,便能给出答案的问题。只是可能烛火太昏暗了,一瞬间她有些恍神。 但她又知那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此刻一定望着她。 她突然有些害怕, 怕他看出些什么......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 她收了眸中的惶恐和波动。 她甚至轻笑了一声, 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她望向对面的青年轻声道:“夫子今日是喝醉了吗?” 她又弯了眸:“是梨酒吗?” 青年望着她,没有说话。她便又捡起了话题,轻声问道:“夫子,果酒也如此醉人吗?” 烛火映在少女半张洁白的脸上, 青年静静地看着她。随后,他认真地回答了她适才的每个问题。 他望着她, 轻声道:“没有喝醉。” 少女的眼睫颤了一瞬, 却还是弯起了眸。他继续道:“没有饮酒。” 在她最后的怔然中,他没有再回复第三个问题, 而是借着烛火的光, 将自己映入少女那双好看的眸。 “小婳,同我回家好不好。” 青年眸色认真, 声音轻柔。 如若一句‘成婚’只是让姜婳心中升起慌乱, 那这一声‘回家’便直接让她红了眸。她茫然地转过身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侧过身那一瞬,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她不知道心中那种感觉是什么, 只知道好疼。 同从前那种疼,又不太一样。 青年起身, 站到了她的身侧。她能感觉她同他之间只有咫尺之距, 他似乎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够将她拥入怀中。 几乎是在一瞬间, 少女惶然地向后退。 这一次,他没有再粗|硬地推开她的房门,神色冷淡地同她言‘她是他的妻’,他不再肆意地似乎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神色温柔,语气温和,字里行间都是包容。 可为什么,她甚至比从前还想要远离他? 姜婳红着眸,一步步向后退:“出去,我不要,我不需要......” 她没有礼数,不合规矩,整个人都慌乱得无处安放。她望着他,望见了那一方冰冷的湖,望见了那彼此蹉跎的十年,望见了满目漫天的风雪。 回家? 她没有家。 姜府不是,丞相府更不是。 青年身子僵硬了一瞬,他以为起码她会问他一声‘为何’。他茫然地看着她的慌乱,才上前一步,却看见她陡然退后,一下子撞到了屏风上。 屏风倒了下去,“砰——”地一声惊醒了两个人。 姜婳红着一双眸,有些清醒过来后,想着她适才的态度,心中有些难熬的沉闷。她拒绝地已经如此明显,她等着青年出去。 一阵风吹过,烛光突然灭了。脚步声响起,姜婳不敢抬头,知道他应该出去了。即便还未听到关门声,知晓他还未走远,她也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泪。 可在落泪的瞬间,一双手就抚上了她的背。 她眸一怔,望向了身侧。 她在他伸出手便能抱住的距离,可他没有再上前一步,只是一边拍着背,一边用手腹为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他望着她,声音很低。 “为什么都不问我为何?”他满眸的失落泛着心疼,在这一瞬间,变成江边茫茫的月光。他从未想到,有一日他说出‘成婚’二字,她会是如此反应。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姜婳眸中的泪一滴一滴滑落,染湿了青年的手。 她摇头,声音带了些颤抖:“谢欲晚,我不要再嫁给你了。你很好,你对我很好,你是我和姨娘的恩人。但是世上没有人说,报恩定要以身相许,你值得更好的人。静王府的郡主,还有安阳公主,还有......还有好多知书达礼的小姐,她们都比我好。” “她们不用你教导,就可以成为丞相府一个合格的主母。我无用,我被你教导了十年,可我、可我还是很无用。如若没有你,是不是姨娘又会离我远去。我以为那些事情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但是好像、好像也不能。” “可我在很努力地做,即便我知道姜府是龙潭虎穴,我还是想、想自己去做好。其实没有什么上天恩赐对不对,姨娘就是你救的,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姨娘身边都是你的人,你比我重生得早,对不对。” 她声音很轻,止住了眸中的泪。 “谢欲晚,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黑暗之中,她望着他。 两人明明只有咫尺之距,可谁没有再上前一步。他们在黑暗中望着彼此的眼睛,青年冰凉的手滑过她脸上温热的泪珠。 少女没有再退后,只是同祈求一般望着他。 他怔了许久,轻声说道:“好,我不逼你。”说完这句话,青年垂下了眸,那颗在雪地中始终傲然的青竹,在这一刻落下了被雪染湿的斑驳的叶。 他望着眸中仍旧怀中三分惶恐的少女,什么都说不出。 只能一遍遍轻声道:“别哭了。” 他比往日要温柔许多,却又带着一分她听不懂的悲痛。他望向面前,漆黑裹出少女的轮廓,他眸怔了一瞬。 借着黑暗,她未如往常一般躲避,而是直直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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