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深藏于一座雄伟大厦的九十八层,电梯驶入云端,内里别有洞天,装修地像个艺术馆,每一处陈列、壁画,都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穿过冷调的回廊,宴客厅的门被两位侍者打开,在座看上去都是名声斐然的人物,哪怕身穿常服,也一应透露出手工缝制的高级感。 如果说彰显身份的还不是服饰,那一定是眼神。 十几双眼睛洞察老练,不经意流露出上位者漫不经心的审视。 大家更像是老友聚餐,并不是专为而林栖来。但她是这张桌上唯一一位新人,也是唯一一位女士。 鲍伦给她开了这扇门,由此获得了人脉和机会,后面的路就顺了。 一开始的正式介绍过后,在几位老友聊天的间隙,鲍伦好几次不经意聊到林栖。 上一个由他带进门的新人,聊到这里,已经开始打着圈敬酒了。 可是制造了好几次机会,这个刚毕业的傻女孩都白白错过。带她来的那个制作人也不帮忙暗示。非要人把话说的直白生硬,女孩才不得不照做。 “喝一杯吧。” 这样做既不高级也不优雅。 要不是她长相气质出众,鲍伦不会一次次给她机会。 “小姑娘还是没有经历多少历练,别紧张,我们又不会把你怎么样,难道我们看着像坏人吗?”一位年轻的唱片发行公司负责人说道。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都笑起来,气氛看似很好。 另一名年纪颇大,头顶已经呈现地中海趋势的制作人说:“要不,你给我们现场唱一个吧?” 鲍伦立刻唤来服务员,片刻后,餐厅经理亲自送进来一把价值不菲的吉他,比林栖自己的要贵重许多。 “她还会弹钢琴。”鲍伦补充道。 “不急。”那位制作人说,“菜要一道一道吃,才艺要一项一项展示嘛,别又把人家姑娘弄得紧张了。” 在酒吧驻唱这么久,林栖也算见过各式各样的客人。 她并不扭捏,拿起吉他,心里积攒的不适感反而减轻了,只要让她弹,让她唱,那就是她的主场。 一首歌唱完,她彻底放松下来。 但是席上反响并不佳,上位者们漫不经心地夹着松茸,呷着名酿,以业内人士的专业抛出诸多问题。 先扬再抑,语气不急不缓,表情颇为不屑,总共不到五分钟的歌被品评地一无是处。 品评完后,又纷纷摆出慈眉善目的长者姿态安慰起表演者来—— “不过,也算是你们年轻一辈里比较不错的了。” “现在音乐市场什么样子懂的都懂,抛个及格的作品,剩下就是市场运作的事情。” “我们接下来可以深入探讨一下,有鲍老为你镀金,不怕不爆。” “艺术这种事情,不要以为是见仁见智的,艺术是绝对有门槛的,关键要有人引领你进门,你今天啊,算是赚到了。” …… 你一言我一语说下来,年轻女孩的面色始终平淡,不肯低头谄媚一句。 一进来时,还颇有些紧张的,听他们说得多了,不经意间看穿了套路,也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Guddy也不提醒她,他两指夹着一只白酒杯,不时低头闷笑。 前辈说得口干舌燥得不到回应,也没看到女孩有所表示,渐渐不悦起来。 不知哪一位喝得有点上脸的中年男士,实在压不住不爽,直言道:“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这样,小姑娘,新人,要讨人喜欢,要有观众缘你知道吗?别仗着点才气……” 他的话被旁边的人按下了,上流人士不能这么无礼,就连潜规则也要循序渐进,伪装在艺术的面具之下。 谁知道这姑娘油盐不进,自始至终就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未曾改变过。 她不像是急于功成名就的新人,被前辈几句话带进去,拱手让出情绪的掌控权。 “今天这酒是谁存在这里的?有点意思哦,起码八十年!”有人出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以为猎物是绵羊,凑上前去才发现竟是满身硬甲的穿山甲,啃得一嘴血。 因此,酒席上一直凝聚的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狩猎气息,渐渐地散了。 不像兽类那般一哄而散,他们点起雪茄,自然而巧妙地将话题转向红酒、菜肴、艺术品收藏,和一些林栖听不懂的风花雪月…… 从虎视眈眈到兴味索然,也表现得优雅而从容,放佛那一系列的窥伺和试探,都从未出现过一样。 席散了,Guddy和林栖等代驾把车开过来。 Guddy笑言:“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笑的场面了,难得鲍伦给你开门,你却把门关上,拍在他鼻子上。我想要不了多久,你不懂事、不识时务、清高自负的名声,就会传遍这个圈子。” 林栖心情不算好,她知道自己的处境。 “那师傅你怎么刚才不提点我,现在才说风凉话?” “提点你?”Guddy笑得弯腰干咳,“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加心里有数的,我提点你什么?” “真的,”过了一会儿,他表情稍稍郑重了一些,说道,“不止你这个年龄层,就算在资深圈层,也没见过有谁,比你更清楚进退得失的界线。我一开始不太想推你进名利场,后来发现,即便推了也没用,没人能都做得了你的主。” “多谢夸奖。”林栖面无表情地吹着冷风。 “这可不是夸奖,”Guddy说,“你自己要选一条难走的路。” “不过你还年轻,才毕业不是吗?”他似是安慰地补充道,“很多事到后来都会变的。” 林栖蓦地想起了陆野。 修挺的身姿在风中微微晃动了一瞬。 “恐怕不会,”她淡淡说,“我要的,根本不多。” 车来了,林栖将Guddy送上车,自己走路回家。 原来就是天价的红酒,喝了再吹冷风,照样会头痛。 她想趁这一路散散酒,走着走着,又想到陆野。 对大佬的祛魅,大概是从对这颗星星的祛魅开始的。 这时,一辆名车驶过身侧停下,后车门完美地对准了她的位置。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竟恍惚以为会是陆野,看到不是,失望难以言表。 里面是刚才座中的一位音乐人,这会儿他酒意上头,脸显得肿胀而红润,无心收敛打量的眼神,直接发出邀请:“那个……叫什么……上车,送你一程,我们聊聊。” 林栖忽然意识到,这些人里,可能根本没有几个记得她的名字。 Guddy所说的那些坏名声,属实是多虑了,没有名字的人怎么会有名声? 见她不懂,对方有些不耐烦,盯着她含糊道:“你以为老鲍是为什么会请你,还不是我看上了你,要不是你这么不懂事,我早就……” “……原来跟我那些作品一点关系也没有。”林栖声音低到像是自说自话。 “什么,什么作品?你那也叫作品?毕业作品?”对方笑起来,喷出一股熏糜的酒气。 “抱歉,是我不识时务了。”她倾身向前,靠近车门。 对方以为她要上车,脸上略显出期待的神色,脖子更红更胀了。 就在他油腻的笑容渐渐扩散之际,车门被“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差点拍扁他的鼻子。 。 回 到家已经是十点半,母亲的房间灯还亮着,她正在准备一个重要的研讨会,这段日子经常伏案到凌晨。 林栖蹑手蹑脚潜进自己房间,快速洗去一身的酒味,钻进被子里去。 反思这件事,心下有些懊恼。 本可以处理地更好的。那些情商高的人,会不动声色地保护自己,同时又能巧言令色,让大家都开心满足。 而不是像她,一旦发现试探的目光,就将立刻画起警戒线,壁垒分明地捍卫起社交距离。 看来她真的不行。 不仅是在娱乐圈,这种生硬又敏感的社交方式,在哪一行都必定艰难。 想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了林逾的良苦用心,那时的她独身带着孩子,在男性主导的学术界一路向上爬,怎么会没遇过类似的情景? 让自己走她设计好的路,是她披荆斩棘为自己创造的庇护。 细想起来,就连自己不识时务,不讨喜的性格,也是母亲的一种爱护—— 她的女儿根本不需要长袖善舞,逢迎任何人,所以才被养成这个样子。 或许,去她们大学艺术团面试文职工作试试? 之后同样可以录歌写歌,可以去酒吧驻唱,可以在音乐平台发表作品。 把热爱放在了兴趣的位置,是不是更加安全? 无数的想法在她脑子里互博,向杂乱生长的野草,互不相让地抢占地盘。 左右睡不着觉,林栖竟鬼使神差地点开手机,本能地在搜索框输入了“陆野”两个字。 这个痛苦中的一线明灯,在下意识里,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野此刻,正在爱顿的直播间当嘉宾。 林栖看着屏幕,头皮发麻。 记忆一下子穿越回那一年,在酒店被爱顿团队刁难的那个雨天。 网红歌手起家的爱顿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带货王,他的直播间热度冠绝全网,交易额在平台拔尖。 所属的MCN公司,业务包括直播、品牌运营、网红孵化等等,他手握股份,背后还有更大的股东撑腰。 怀着荒谬的心情,林栖点开了直播间。 聒噪的气氛扑面而来,令她不得不调小音量。 爱顿正在卖一款家用麦克风,用这个麦克风唱陆野的《无眠》。 陆野不帮他卖,只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时不时不留情面地调笑他两句,酸他唱歌没有市场,被资本腐蚀来卖货等等。 陆野知道自己的粉丝想看什么。 首先他不是来站台的,只是来找一个小老弟玩而已,如果捧他的心太明显,抑或是姿态放得过低,粉丝又要闹了。 爱顿的粉丝非常吃这一套,崇拜地封陆野为嘴替,求他多骂爱顿两句,让他出来唱歌。 直播间气氛好得不得了,爱顿被两头激,终于忍不住,赌咒发誓今年一定出歌,杀回乐坛。 陆野顺势提出合作。 爱顿的激情瞬间被点燃,货都推走不卖了,两人认真聊起出歌的事情。 粉丝极为买单,观看人数不断飙涨,好几条热搜当场登顶。 林栖看着屏幕,没有情绪地眨了两下眼睛,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登陆了那个久不登陆的账号,借着酒意狠狠敲击键盘。 “你就是个骗子。” 发送,关机,睡觉。 昏昏沉沉中,她梦到陆野的脸,直播间里的妆容,精致又英俊,眉宇间尽是大局在握的掌控感,魅力十足。 然而他的眼睛突然间和酒局中那些大佬的眼睛重合在一起,一样的洞悉和审视,再一晃眼,他居然也置身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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