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摧毁了他的身体。 颈椎第四、五截断裂,无任何修复的可能,他从锁骨以下的肢体丧失感知觉和行动能力,从此困于轮椅,这辈子不良于行,再无站立行走的可能。 甚至,一双手也报废。 须臾间,刺痛沿着脊髓遍布全身,别人摸他碰他,他丝毫感觉不到,可疼痛却昭然。 日日夜夜,神经痛挥之不去。 咬着牙不痛呼出声,栾喻笙蜷缩的右手操控电动轮椅手柄,缓缓调转方向:“走吧。” 深色西装剪裁得体,巨匠级别的做工,穿他骨瘦如柴的身上显得浪费。 他整个人被三条加宽的束带,牢牢绑在高背电动轮椅上,腋下一条,腰际一条,膝盖上侧一条。 离开三条束带,他连坐直坐稳都是奢望。 再顶尖的面料也禁不住这样糟蹋,束带处有勒出的褶皱印子。手工订制的软底皮鞋也是,兜着一双足弓突出,足底变形的不沾地的脚,纯属暴殄天物。 栾喻笙不甚灵活的右手前推操控感,轮椅徐徐前行。 他左边身体伤得重,左手成了摆设,跟右手一样,五根手指蜷缩在掌心,伸不开,不具活动功能,感知丧尽,只有小指外侧存在微弱的触感。 但不同的是,右手勉强能举过胸口,而左手完全动弹不了,只能依靠肩关节发力甩一甩。 地面的绒毯阻碍轮椅前行,一个转弯,轮子停滞一瞬,他放在扶手上的左手顺势滑下。 虚虚地垂落在扶手外面,手指抽动。 顾于体面,不想让重残的身体显得太凄楚可怜,他今天没有把左手用束带绑在扶手上。 他左肩发力,往前带动左臂,想靠自己把左手放回扶手,可花了吃奶的力气,只换来左胳膊前后摇晃。 幅度微小,衣料蹭着扶手簌簌作响。 没几下,他精疲力竭地头靠椅背喘息,左手静如死尸,嘲笑他的残败与无能。 见状,魏清不动声色捡起栾喻笙的左手,本想放回原位,担心又掉下来,便小心地搁在栾喻笙的大腿上。 掌心朝天花板,鸡爪手微微痉挛。 “栾总,今天您太累了,要不,我来推吧?” “不用。” 一口拒绝。 栾喻笙内心苦笑,表面依旧冷如冰霜,仿佛无坚不摧,他蓄力推动手控杆,继续前行。 如此狼狈废物的一面,他都没给印央看过。 但她毅然决然地将他抛弃,毫无转圜余地。 见最后一面时,他刚苏醒,得知印央没来过医院探病,他的第一反应是庆幸。 这样子,别吓着她。 让护工把他收拾得清爽利落些了,他才让魏清带她来见他,不顾医生的劝阻封住气切口,哑着嗓子找回声音。 瘫痪的肢体严严实实藏在被子里,尿袋撤了,只露出她夸过无数遍赏心悦目的脸。 重大变故,死里逃生,半身不遂,从此残疾,他勉励抗下,没有自暴自弃。 可他的新婚妻子见到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栾喻笙,我们离婚吧。”
第2章 思绪回笼,心里的锐痛将他撕裂,意识痛到恍惚,栾喻笙好几次握不住轮椅手柄。 乜斜一眼鸡爪形状的手,他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厌弃,同时恨意更甚。 他都没有用这双手碰过她哪怕一下…… 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VIP大客房,栾喻笙驾驶电动轮椅停在床边,闭目,奢华顶灯照不暖他面白如纸的脸。 魏清给谢星辰打去电话。 很快,穿着休闲便服的谢星辰敲门进来,随他一起的,还有两位男性护工。 “天呐,我的栾大总裁!”谢星辰怪叫着,夸张地把手伸到栾喻笙的鼻下探鼻息,“还活着呢!” “闭嘴。”栾喻笙恹恹地掀开眼皮,连说句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仍厉色道,“谢星辰,你用时,三分二十四秒,这就是,你承诺的随叫,随到?” 惨白的脸,配上阴冷眼神,着实吓人,他似笑非笑:“你是想对我的,尸体,急救吧?” “栾大佬,哪有您这样咒自己的?”谢星辰嬉皮笑脸,手下倒没闲着,给栾喻笙做每日例行的睡前检查,贫嘴道,“半死不活也能活很久,真的。” 想回怼,可惜气力耗尽。 收起听诊器,谢星辰诊断道:“脉搏有点弱,心律不齐,昨晚没睡好吧?” 栾喻笙喉间挤出:“嗯……嘶!” 身体透支,栾喻笙此刻全身没有一寸能移动的部位,他眼珠往下看胸口的束带,喘着气说:“呼……解开……快点……呼……快躺下……” 束带勒得他呼吸不畅。 其实不止束带,他西装里面还穿着硬邦邦的腰托,从早到晚,靠这片硬物撑起他瘫软的腰腹。 截瘫的位置太高,腰背腹部纯属摆设,没有腰托,他只会像滩烂泥一样往下滑。 不敢再耽搁,谢星辰给两个护工使眼色。 护工一先遥控轮椅手柄,把轮椅靠背朝后倾斜合适的角度,让栾喻笙半躺着,然后,他依次解开栾喻笙胸口、腰部和膝盖上的束带;护工二则把被子堆一边,在床上铺好大号护理垫,再蹲下来给栾喻笙脱鞋。 白天杀伐果决、不怒自威的商业传奇,夜里,卸下武装,暴露不堪的原形。 坐久了,双脚浮肿,大两码的皮鞋脱起来有些费劲,护工左拧右拧才脱下。 一双月牙形状的瘫足软哒哒下垂,脚尖点触脚踏板,脚底无法在上面完全踩平。 随着膝盖的束带解开,毫不着力的腿向两侧倒去,带动着双脚脚踝打了折,弯弯的脚心相对。 护工一个抬腿,一个抱腰,慎之又慎地把栾喻笙抬床上,让他平躺下来。 “啊……” 背部着陆的时候,他抑制不住口申口今一声,僵硬的背脊陷入软床里,太软了,没有支撑力,腰椎下沉,拉扯着整条脊髓神经火烧火燎。 “完蛋。 “谢星辰面色凝重地说着风凉话,“床垫顶流席梦思,是咱们栾总的克星,栾大佬今晚遭殃了。” 他转而吩咐魏清:“魏秘书,去问问有没有硬一些的床垫,或者薄垫子,他睡不了软床。” 魏清自知疏忽。 栾喻笙受伤后第一次外宿,这间房间无障碍设施的改造由魏清把控。 可魏清不是医生也不和栾喻笙住一起,他不晓得栾喻笙不能睡软床,就没有提前交代举办方换床垫。 他抹抹额头的汗:“马上去!” 这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但生理方面的需求等不了人,算算时间,必须开始了。 护工褪去栾喻笙的衣裤,暂时只给他换上睡衣上衣,下半身打裸裸,拉来被子盖住他的肚子,防止着凉。 两条腿肉眼可见的孱弱,又细又白,面条似的,膝盖高耸,小腿盈盈一握,大腿所剩无几的皮肉摊在床上铺开,没有一点弹性和活力。 腿轻颤两下,脚丫子抖两抖,停下了。 他属于软瘫,肌张力不高,痉挛不频繁,也因此肌肉萎缩得不忍直视。 本人又无比抗拒做复健,三年了,去康复科的次数屈指可数,连按摩都是迫不得已才勉强接受,谢星辰常调笑,瘫痪三十年的人都比他有人样。 不做康复,身体难受。 可他乐意难受,不知道在惩罚谁。 栾喻笙的小腿上绑着一个迷你尿袋,不像普通尿袋那么大,只能挂在外面露出来。 他外出从来只戴这个,用无痕胶布贴在小腿上,裤子拉下去便完美将其掩盖,缺点是容量小,需要经常清空,万一时间没掐准或喝水多了,可能造成尿液回流,引起尿路感染,诱发肺炎,在鬼门关再走一趟。 谢星辰劝他用纸尿裤,勤换,没有尿路感染的风险,每次这个话题刚打头,就被栾喻笙阴冷的眼刀止住。 包纸尿裤衤当部鼓囊囊,栾喻笙身形消瘦,对比之下他的残态异常明显,他只有睡觉时才穿。 自欺欺人也好,他无法大喇喇告诉所有人,呼风唤雨的商业巨鳄栾喻笙,不仅动弹不得,四肢俱废,还控制不住二便,穿婴儿才穿的东西。 死又怎样? 总比被人怜悯、嫌弃、耻笑来得强。 护工撕下栾喻笙小腿上的固定胶带,尿袋还没胀满,不需要再腹压排尿,拔了管,两人配合,一个抬起他干瘪的臀部,一个迅速展开纸尿裤裹上。 全程,栾喻笙紧闭双眼。 他厌恶自己丑陋瘫废的身体,不愿多看一眼。 反正没有感知觉,闭上眼装作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好。 “啧啧啧。”谢星辰拎着尿袋晃荡,他是个医生,这种东西见多了心里毫不膈应,还打趣,“这颜色……是橙汁吗?栾总,乌鸦都知道找水喝的,往瓶子里投石子,您这么大个人类,该不会渴死吧?” 护工正在拉伸栾喻笙的腿脚,筋节紧绷,关节僵硬,他感觉不到疼,却仍然难受至极。 蜷缩的手蹭着洁白床单,手指伸不开,连抓住些什么分散注意力的能力都没有。 嘴上却不落下风:“呵,我这一周都会这样。你是医生,该不会想不出解决办法吧?那我要你有何用。” “要我做你的开心果呀!”谢星辰卖萌。 栾喻笙冷笑:“开心果剥皮可食,我乐意至极。” 谢星辰打寒颤,溜之大吉:“我走啦,回去睡了。你们俩个服侍我们的栾总洗漱吧!有事call我!” 躺了一会儿缓缓神,栾喻笙才开始洗漱。 这里的无障碍设施再怎么齐全,也不比家里的舒适,一番洗漱更衣,折腾得他脑袋胀痛。 本就身子虚,肠胃差,十分之九的身子瘫痪后,脑神经便格外活跃起来,游轮航行海面开得很稳,可他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地面轻晃。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耸动肩关节,蹭着床面把右手挪到脸侧,头去找手,让食指指节摁压穴位,可惜力道太小,无济于事,左边更是没辙,左手动不了一点。 他心烦意乱。 魏清还没回来。 栾喻笙摸索手机,把手机推到眼睛旁边,侧着头,用小拇指外侧的骨节输入密码,解锁手机。 看了看财经新闻和国际局势,百无聊赖,他下意识地,打开了直播软件。 印央有个直播账号。 她不露脸,只出声,隔三差五分享生活点滴。 果然,她正在直播。 画面中,大海茫无边际,黑不见底,甲板上点着零零星星的小彩灯,一明一暗,诡谲又美丽。 “你们看,在海上看星星是什么体验。” 扩音器逸散她谴倦的嗓音,尾音拖长,连停顿都妩媚,“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这个时候,最浪漫的事呢,就是与伊人同望一片星空。城市里很难看到星星,我今天带你们看,请分享给你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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