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苏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了然,将烟递给海姝。 两人在车边沉默地抽烟,海姝觉得荀苏苏似乎有话想说,轻声道:“荀老师,当年的事……” 荀苏苏沉默片刻,“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谁?” “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在侦查初期,他表达过想要帮助我的意图。只是后来……” 海姝等着后文,荀苏苏却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只道:“是我没有收好尾,把胆子放在了你肩上。” 海姝摇摇头,“每个时期的队长,都有属于她的职责。”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今天先回去,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我。”荀苏苏转过身,但在上车之前,忽然叫住海姝,“海队,我还想和你说几句话。” 十分钟后,海姝从车上下来,眉心皱得很紧。刚才荀苏苏似乎是向她传递经验,可是很罕见的是,她一时无法领会。 “什么是……没有线索的线索? ” 海姝几乎一宿没睡,将此前在周屏镇调查时搜集到的关于李云的线索汇集起来。这位在工人们眼中声望很高的厂长,有两个格外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一,玻璃厂从镇外搬到东边是他的主意,用广永国的话来说,就是熔炉里发现了人骨之后,他觉得不吉利。 第二,李云在镇外老车间的地下修了个隐秘的地下室,后来将梁澜军、赵月带到周屏镇后,请梁澜军一同下去过。 如今想来,李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镇外建厂,他只是需要修一个地下室,这个地方用来做什么?或许是做一时的藏身之地,或许有别的用途。当时熔炉里发现人骨,正好成为他搬迁的理由。假如没有发现人骨,恐怕他也会找到其他理由。毕竟他是厂长,并且深受信赖。 他给梁澜军和赵月提供栖息之地,也许也不简单。他们都是名校高材生,能力出众,却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假以时日,他们能够为他所用。他带梁澜军下到地下室,就是一种试探和引导,他在潜移默化地塑造梁澜军。 但警方对涌恒集团的打击打乱了他对梁澜军和赵月的培养,他不得不离开周屏镇。而他种下的果,在很多年后自由生长,还是开了花——梁澜军和赵月成了夺走四条性命的连环杀人魔。 海姝紧紧捂着额头,沸腾的思路让她有些难受,刚才的推断是架构在李云-孔平远正是“空相”这个假设上,但“空相”的动机着实难以摸清。而现在要彻查李云的身世也很困难,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 过去的户籍管理很不规范,李云三十多岁时跟随玻璃厂上了集体户口,但在这之前,他是干嘛的? 来把李云从周屏镇接走的那些“侄儿侄女”又是谁?李云最后在哪个医院断的气? 天亮之前,海姝整理好问题,白天再次找到卢旭等人。 卢旭帮忙叫来几位年纪和李云差不多的老人,他们说李云起初是在玻璃厂当工人,大家吃喝都在一起。李云最早的口音不像灰涌市本地人,但这也不奇怪,工人嘛,都是从五湖四海来的,干活混口饭吃。有人问李云他家乡在哪里,李云只说是南方,家人都散了,户口也没有。 后来李云在厂里安顿下来,才有户口,一有户口,其他什么事都好办了。李云很勤劳,而且脑子聪明,给技术搞了几次提升,当初的厂长赏识他,不断提拔他,后来甚至让他当了厂长。 那年头工人们没什么攀比的心思,而李云处处想着工人,总是给大家谋福利,所以大家也信服他。 玻璃厂搬到周屏镇之后,李云才不大管生产,把活儿都交给了年轻人,广永国等人就是那时候成长起来。他自己经常去市里转转,空闲时在社区摆摊请大家吃西瓜。 李云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生病之前提到过亲戚家的孩子,说这几年都联系上了,他们都有大出息,还要给他养老呢。 李云晕倒这事,老人们回忆起来都觉得挺不可思议,他经常带着年轻人锻炼,看着很硬朗,莫名其妙就病了。 卢旭说李云后来住在温斯特医院,这医院老贵了,也就是李家的亲戚有钱,才住得起。至于后来的葬礼,也是在温斯特医院的礼堂举办。她没参加过这样的葬礼,觉得特别新鲜。 温斯特医院现在还在,名字听上去像外资医院,其实是本土的私立医院。以前很多医院、小区、品牌为了显得高大上,用外国名字来包装自己。 海姝来到温斯特医院,问询李云住院之后的情况。负责接待的护士小心翼翼地解释,他们这里是私人医院,不能随便透露患者的病情。但海姝手续齐备,护士又说要去问问上级的意思。 不久,一位副院长赶来,问海姝具体想了解什么。海姝提出调李云的病历,又问当时陪护李云的是谁。 时间过去太久,副院长花了一上午,才找到李云的病历。上面记录得很清楚,李云是因为气管炎入院。这不是什么重症,中老年不少都有气管炎,甚至不需要住院治疗。但私人医院主打的是服务,由于收费高昂,床位并没有住满,既然患者想要住院,院方当然不会拒绝。 李云住的是独立病房,一住就是三个月,康复后出院。 海姝说:“他没有进ICU?” 副院长吓一跳,连忙摆手,“气管炎都被治到进ICU的话,那我们医院也太废物了!” 海姝说:“可是李云的朋友说,他们来探望李云,李云在ICU。” 副院长再次确认病历,斩钉截铁,“不可能!” 海姝又问:“所以李云也没有在你们医院的礼堂举办过葬礼?” 副院长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一个出院的人,怎么会办葬礼?” 海姝说:“礼堂的葬礼记录还能找到吗?” 副院长立即找人去查,但遗憾的是葬礼记录不像病历这样长期保存,已经没有了。 而那时陪伴在李云身边的是什么人,谁支付的医疗费用,也难以核实。 副院长找来李云的主治医师,对方大致回忆起李云的亲戚,多次出现的有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李云,还有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他们大概就是卢旭等人口中的“侄儿侄女”。 李云连死亡都能伪装,假装进了ICU,假扮一个葬礼更不是什么困难事。但警方的侦查在这里就卡住了,“侄儿侄女”的身份无从查起,孔平远又不肯,也没有能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澜军即将被执行死刑,海姝又申请了一次探视。她将孔平远的照片放在梁澜军面前,梁澜军一眼就认出,“老厂长?他……” 海姝说:“他根本没有死。” 梁澜军的肩膀一点点塌下去,海姝问及他、赵月和李云相处的细节,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奇怪的沙漏图案。梁澜军怔了片刻,说曾经看到李云画过。 海姝忙问:“他是怎么说?他为什么要画给你?” 梁澜军陷入沉思,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阵子李云老是咳嗽,精神越来越差,梁澜军去看望他,他正在欣赏一幅用毛笔画成的画。问梁澜军:“你看到了什么?” 梁澜军不明就里,“沙漏?” 李云笑着点点头,举着画,兀自欣赏,“人生如果能像沙漏一样就好了。” 梁澜军问:“为什么?” 李云将画倒过来一拿,“等沙都漏尽了,倒过来,又是下一段轮回。不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辈子过完了也就过完了。” 梁澜军只当李云是生病之后觉得时日无多,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宽慰了李云几句,李云用一种他看不大明白的目光看着他,说:“可惜,不能陪你和小月更久了。” 梁澜军虽不善言辞,也立即说:“您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 李云摇摇头,说自己想要休息。 那便是梁澜军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李云,后来李云住院,他和赵月去探望时,李云的亲戚说李云已经住进了ICU。 “老厂长他还活着……”梁澜军一时间无法转过弯来,他错愕地看着海姝,“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海姝想,她迟早会找到答案,将罪恶的种子连根拔去,但梁澜军恐怕看不到那天了。他年轻时被龚照毁了前途,又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李云的网里。他犯下的罪不可饶恕,而他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早已缠上了一根看不见的锁链。 “李云会给他选中的人看沙漏图案,张纯羽是最后一个,但遇到张纯羽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海姝说:“所以他对张纯羽的影响有限,没能让张纯羽杀死水依婷。” 深夜的办公室,谢惊屿把玩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听海姝说完结论,一段沉默后,他抬起头,“所以龙叔也曾经是李云的目标?他想要控制龙叔,龙叔被他控制过?”
第108章 沙漏(05) 05 海姝皱着眉, 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惊屿丢下香烟,“龙叔有沙漏图案, 并且一直带在身上, 被我发现之后,他可能把它处理掉了, 或者藏在某个我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这不是很奇怪吗?他如果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着什么,他何必避开我?他如果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告知上级?” 海姝说:“也许他有自己的计划。” “但特勤有特勤的纪律。”谢惊屿说:“他发现图案不对,或者他接触过李云, 发现李云不对, 他就该向上汇报。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因为他站在,或者曾经站在沙漏一边。” 这是最冷静也最残酷的解读,海姝推开椅子站起来, “你太敏感了。” 谢惊屿支住额角, 默不作声。 海姝说:“照你这个想法, 龙叔应该是被谁杀的?李云?涌恒集团的谁?李云那些假亲戚?” 谢惊屿摇头,“我不想去想。” “一遇到龙叔的事, 你就紧张。”海姝来到谢惊屿面前,弯腰,阴影落在他身上, “我想你暂时分个心, 陪我做另外一件事。” 谢惊屿挑眉, “什么?” 海姝说:“我想回一趟滨丛市。尹灿曦不肯开口, 但她和周佳佳的秘密很可能可以在滨丛市找到答案。” 谢惊屿沉默, 半晌后点了点头。 出发去滨丛市之前,海姝又去了一趟看守所。尹灿曦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平静, 不再浓妆艳抹的她有种破碎而苍白的美感。 “我要回滨丛市了。”海姝看着尹灿曦的眼睛说。 尹灿曦愣了下,“调岗?” 海姝摇头,“你的身上有太多疑点,如果就这样交给检察院,他们准备起诉材料也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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