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予想了下:“我好像......和我爸妈回江苏了,祭祖。” “嗯,”许梦冬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想过多少次,要是那时候你在我身边,该多好呢。” - 那年清明节,许梦冬很高兴。 因为许正石要回来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几个月没给家里来电话,这次回来,是给许梦冬的爷爷奶奶上坟。 头一天,许梦冬就去镇子口等,可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许正石那辆气派的轿车,反倒是等来了大客车——许正石蓬头垢面,两手空空从大巴车上下来,十足落魄,全然没了去年回家时的精神头。 他有点不敢看许梦冬,只是沉默地牵她的手,问她,姑姑在家吗?我有点事,要找姑姑谈。 许梦冬不知道许正石和姑姑谈了些什么,许正石不让她旁听,她在小屋,堂屋里的争吵穿过两扇门隐隐约约传过来。她只记得那争吵很激烈,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去上坟,结束后许梦冬先回来,姑姑和姑父不知道去了哪。许正石是在下午进的家门,醉得双眼通红,脸却白,白得吓人。 许梦冬给他倒了水,扶他去炕上躺下。 许正石摸着她的脸,问,冬冬啊,你这有没有钱? 许梦冬说有,把她攒的钱拿出来,许正石给她的零花钱她没怎么动,只是出门艺考需要路费,用了一些,剩下的都在这。她交给许正石,许正石拿眼一扫,冷冷盯着她,问:“还有没有?就这些?” “就这些。”许梦冬说。 “不可能!”许正石忽然坐起来,冲许梦冬大吼:“我给你不止这些!都拿出来!还有我给你姑姑的,你知不知道钱在哪?”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你告诉老爸,你姑平时都把钱藏在哪?你肯定知道。” 许梦冬傻了。 许正石哄着她:“反正那也都是我给的钱,现在老爸遇到难事了,需要那笔钱,你告诉老爸,在哪呢?” 许梦冬摇着头,她已经被吓着了,只是频频解释,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甚至连许正石给姑姑汇过多少钱都毫不知情。 许正石突然就暴躁起来,抬手就甩了许梦冬一巴掌——“你个小白眼狼!帮着你姑对付我!” 那是许梦冬第一次挨许正石的打,她瞪大了眼睛,脑袋发懵,连疼都感觉不到。 事情过去后的许多年里,许梦冬刷手机偶尔看到社会新闻,宣传沉迷赌博的危害,她总会迅速划过。没人比她更知道一个人滥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就是和许正石一样,完完全全,从人,变成没有理智的兽。 那时的许正石是被钱给逼急了,最要命的是,他身上摊着的事远不是滥赌那么简单。 他跟了一个所谓的“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放高利贷,俗称“放血”。 这就是他所谓的生意。 私人的、不被法律允许的借款,高昂的利息,直接的见不得光的催收手段。 当然,他也没有那么多钱往外放,于是要找“上家”,经他手,把钱散出去,到期收回来,赚个差价。 即便是差价,也是很大一笔,足以让他过上好日子,钱来的太容易就不被珍惜,于是他出去赌,就图快活,流水一样的钱进来,又出去,连点痕迹都没有。 许梦冬不知道她的零花钱和漂亮衣服都是这么来的。 她呆愣愣看着许正石,直到醉酒的许正石抬起手,掐上她的脖子,把她按在炕上 ——“我碰上茬子了,钱收不回来,上家还等我交供!你告诉我,你姑都把钱藏在哪!” ——“......小白眼狼,你就向着你姑是不是!”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你,反正你他妈也不是我的种!” ——“你跟你那个浪.货妈一样!长得一样,哪哪都一样!” ——“......反正也没什么意思,我弄死你得了!还有你那个妈,全家人一起去死!” ——“白眼狼!我白养你了!!!!” 谭予几乎震惊。 他嘴唇微张,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半天没说出话来。 许梦冬朝他笑:“干嘛这么惊讶?让我猜猜,你惊讶是因为他想掐死我?还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 她垂下眼,盯着干净的白瓷碗沿,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点,是烧瓷的瑕疵。 “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我跟他没血缘的......”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缓解眼眶的酸涩,“有一次我姑和姑父说话,被我听见了。” 其实也不用偷听姑姑姑父讲话,周围挺多人都知道这事——当初许梦冬妈妈是大着肚子嫁给许正石的。粉红色的蓬蓬婚纱,遮住她微鼓的小腹。乡下的家长里短,口舌威力不能小觑,一传十十传百,许梦冬长大懂事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甚至无须谁来告知。 “我妈当初是酒厂车间工人,她长得漂亮,交了个不靠谱的男朋友,后来怀孕了,那男的却跑了。当时我爸也在酒厂,他追我妈追了好久,出了事也不嫌弃我妈,依旧把我妈当宝似的,后来就结婚了。”许梦冬笑着:“如果故事讲到这,是不是还算不错?” 可是大多故事都是华丽开头,潦草收场。 “但是我妈跑了,在我两岁的时候。” 许正石没什么大出息,工资很少,个子很矮,长相一般,性格木讷,爱喝酒,爱抽烟,喝多了摔东西,还骂人打人......他爱打麻将玩牌,那时就玩很大,一输就是一个月工资。这些在婚前瞧不出来的缺点,于日复一日里,构成了许梦冬妈妈出走的原因。 她那么漂亮,心高气傲,凭什么委顿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就凭他接纳了自己和孩子?她生下许梦冬时还不到20岁,还有大把人生要过。 许梦冬其实想过,这个故事里没有绝对的施害人,也没有绝对的受害者,细细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慈悲心,也有各自的自私和软弱。说到底,大家都是凡人,构成故事篇章的字字句句。 她能怨许正石吗? 能怨妈妈吗? 好像都不能。 都有苦衷,都不容易。 老婆跑了,许正石成了“王八”,终于忍受不了周围人的评论,拎着行李南下闯荡了。 大人们都逃了,剩下的呢? 剩下的是许梦冬,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控制不了,只能留在原地,孑孓生长。 “我不怨我爸,我不是他亲生的,但他也没对不起我。”许梦冬说。 她始终记得许正石偶尔回家看她,会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会让她骑在肩头,会带她去结冻的河水上滑爬犁,牵她的手去邻居家吃杀猪菜,给她买黄桃罐头,亲手做山楂糕,过年时带她贴对联,拿划炮吓唬她,她哇哇大哭,再哈哈大笑去抱她...... 她不怨许正石。 他已经做到了一个父亲该做的。 但, 但后来, “后来我姑回来了......再晚回来半分钟,我真的会被他掐死。” 那天是清明,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香火味,成了她此生绕不出去的迷瘴。 许梦冬双手端起碗,碗里的面汤已经凉了,面条坨着,她视若无睹喝了一口,眼泪就顺着脸颊滑到碗边,再落入汤里。 作者有话说: 这张写得我哇哇哭。感谢在2023-08-01 04:09:07~2023-08-02 23: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放鹤少年驴打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黄桃 “哭什么,有脸哭。” 许梦冬把碗放下, 盯着面汤上浮起的油花,它们不停扭曲着,勾勒出奇形怪状的七彩轮廓。 “你来上海找过我, 我知道。” 许久, 她开口说。 - 谭予去过上海, 在他们大学的第一个学期。 那时候许梦冬忙到头脚倒悬, 每天的日程大抵是学校、兼职的饭店还有经纪公司三点一线。 公司帮她接洽了几个剧本,都是投资不高的网剧,却也是当时的许梦冬能接触到的最高水平了。半个身子挤进娱乐圈,可没人告诉她娱乐圈那么那么大, 她在边缘到不能再边缘的位置, 这个圈子都繁华和奢靡都与她无关,她的愿望就是温饱,毕竟还有生活费和学费亟待解决。 她高中时朋友那么多,到了大学却成了孤家寡人。表演系的女孩子们大多数生活优渥, 她们早已经有各自成熟的牢固的社交圈,许梦冬挤不进去, 也没时间处理人际关系。 那时和她关系最好的人是钟既。 打算奔赴相同目的地的旅人,理所应当结伴而行。钟既也缺钱,但他比许梦冬厉害一点, 仗着一张好皮囊, 从高中时就接各种平面拍摄, 当过网店模特, 做过乐队, 还去综艺节目当过托儿......他也签了经纪公司, 精挑细选过的, 比许梦冬那家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们两个是班里唯二反骨, 专业课不敢旷,那么大课能跑就跑,老师嘲讽他们——根骨不定,就心浮气躁想接戏赚钱,这条路走不远。 许梦冬把头深深埋下去,脸蛋臊得通红,钟既却死猪不怕开水烫,他笑呵呵地和老师套近乎——老师啊,我就没打算走多远,我入这行就是为了赚快钱的,人各有志,求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谢谢您嘞。 他拽着许梦冬出去接私活,两个人都用假名,背着学校也背着经纪公司,去高尔夫球场当陪打,在射击馆作陪练,反正都是有钱人玩的东西,他们以青春和姣好面容兑换门票,赚钱,赚钱,疯狂赚钱。许梦冬去剧组拍戏,钟既会去探她班,钟既被公司安排上一档选秀节目,通宵练舞,许梦冬也会在深夜等在他公司楼下,给他送一杯热咖啡。 是战友,是同伴,他们互相亮过伤口,所以惺惺相惜。 谭予去找许梦冬的时候,上海刚刚迈入深秋。 在那之前他做过不少心理建设,他也有自尊心,被女朋友甩了还要上赶着去要个交代,求个缘由,他心里也有气,可这点怒气在得知许梦冬父亲出事之后就悄然消散了。 他担心许梦冬自己一个人扛不住如此巨大的家庭变故,一个小姑娘,肩膀能有多宽敞?即便他们不是恋人了,起码还是朋友,他想,如果她需要,他得帮帮她。 谭予从北京飞上海,找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终于辗转联系上了许梦冬的同班同学,对方甚至对许梦冬这个名字略有陌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哦,你说许梦冬啊,她都不常来上课的。” 谭予下意识皱眉:“为什么?她怎么了?” “没怎么啊, ”对方觉得莫名其妙,“她谈恋爱了啊,每天和男朋友出去,瞧不见人,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终归是个沉不住气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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