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落下车窗,坐车里看他。 周南荀挽起一截裤短,弯下腰,低头除草,他干活快速麻利,一点不拖泥带水,杂草在他手下,三两下被连根除掉,又拿扫把将草聚到一堆扔掉,没多久,长满荒草的院子变得干干净净。 之后,他打开后备箱,拿出轮椅展平,打开车门把轮椅放在车边,再打抱出张凤霞坐上面。 护工伸手去握轮椅把手,想从周南荀手里接过张凤霞。 周南荀没用,“院里泥泞不好走,阿姨您歇着。” 护工不好意思让雇主干活,再次去抢,“我可以的。” 周南荀拦在护工身前,彻底挡住轮椅把手,“这些重活累活我干就行了,您多歇着,工资咱照常发。” 那阿姨讪讪,“谢谢了。” 徐澄听他们聊天,有了一丝触动。 周南荀会去地里除草,尊重帮助护工阿姨,也会为她煮面,组装柜子,以及客气礼貌地应对徐正清,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了的。 无论大事小事,他都以诚相待,用一颗真心待每件事每一个人。 瞧见周南荀额角挂着汗珠,徐澄拿出纸巾帮他擦掉。 周南荀:“我陪姑姥在院子里,你去车上休息。” “怕我适应不了老家的环境?”徐澄哼了声,“没你想的那么娇气,这是我外公外婆家。” 徐澄不回去,周南荀没强逼,告诉她站在那别动。 他进到房间搬出把椅子,扫掉上面的灰尘,去车里拿出件干净衣服铺上面,还撑开遮阳伞,遮在徐澄头顶,“不想回就坐这等着。” 徐澄坐下,看周南荀忙里忙外,想去帮忙他不用。 闲着无聊,她四处张望,瞧见隔壁邻居家院子很漂亮,她走去篱笆边仔细观看。 湛蓝的天色下,种满蔬菜的院子绿油油的,篱笆边种着一圈月季花,过道上空有长长一排葡萄架,宽大的葡萄叶遮住烈日。 葡萄架下有许多盆栽的花,和木质摇椅,两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在葡萄架下玩耍。 徐澄看得出神。 “在看什么?”周南荀过来说。 徐澄抬手指了指那排翠绿的葡萄架,“在那下面写歌看书,一定很棒。” “过去试试?” “算了,我们又不认识人家,再说借别人的,和在自己家肯定两种感觉。”徐澄习惯了都市的快节奏生活,对于乡下的悠闲自得充满向往。 从篱笆边回来,徐澄坐张凤霞身边陪老人聊天。 张凤霞指着院门口的大柳树说:“你妈妈小时候,我经常坐那树下,抱着她哄睡觉。 你外公外婆去世后,我一个人养她挺难的,但只要明枝想吃的,想要的,我全会尽力满足,她小时候圆滚滚的,青春期才慢慢瘦下来。” 张凤霞伸出胳膊,指着上面的一条长疤说:“有一年她在学校受欺负,我去找那个同学家长理论,那孩子母亲知道我和明枝无依无靠,拒不给我们道歉,气得我与她吵起来,他们夫妻俩吵我一个人,急了用镰刀划伤我胳膊,落下这一条疤。 那时我意识到家里没一个男人不行,自那以后,所有给介绍对象的,我都去见,也算运气好,你姑姥爷对我和你母亲都很好。 其实姑姥早知道你妈妈已经去世,刚出事徐正清就通知我,是我不愿接受,到现在有时还觉得她活着,就在我眼前,姑姑、姑姑地喊我。 橙子呀,人生漫长,一路下来会喜欢很多人,但时间像一把无情的刷子,慢慢模糊掉一些人的脸,最后能记住的少之又少。 即便以后你和南荀走到要分开的地步,也不要伤心,你们曾有过一段开心日子,不被时间模糊掉,能牢固在记忆里就够了。 以后若你回到南川,嫁给一个像徐正清那样浪荡的人,也不要对这世界灰心,一方面已经爱过拥有过,另一方面人生不是只有爱情,千万不要像你妈妈一样,走上那条没有回头的路。” 徐澄明白姑姥讲这么多的用意,眼眶湿润,鼻子酸酸的,她强颜欢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姑姥没有多少日子了,最后这么一段时间,必须教会你明白,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忍心去伤害你的,而为了不爱你的人去死,不值得,人生路漫漫,活着才是希望。” 过去二十年,徐正清的愧疚还能用金钱在徐澄身上弥补,可张凤霞无处弥补,所有的自责痛苦都独自背到身上,极其害怕徐澄回南川后会走张明枝的路。 徐澄蹲在张凤霞身边,握着她的手,“姑姥尽管放心,我虽然是妈妈的女儿,但不完全是她,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我的人生,更不会去死。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孩子,你这样想姑姥也算没有后顾之忧了。”张凤霞的焦虑被安抚,她拍拍徐澄手背,露出笑:“说说我们橙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徐澄学心理学,想创办《倾听》其实和张明枝有关。 如果当年有人能发现张明枝情绪出现问题,带去医院治疗,她就不会绝望到结束生命。 心理疾病会在无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吞噬,早早结生命,或行尸走肉地活着,哪一种都很可怕,徐澄想要更多的人意识到这点,多一个人在意,就会少个像张明枝一样悲剧。 徐澄讲了自己的想法。 张凤霞听不太懂她的话,但还是竖起拇指,鼓励道:“我们澄澄想做的事情一定很棒,想做就大胆去做,未来我看不到,还有南荀,他会看见你发光发亮,为你高兴。” 刚聊完父母,接着提及周南荀,徐澄联想到周南荀的父母,随口问:“姑姥,周南荀的爸爸妈妈是怎么离开的?” 张凤霞叹了声,“以前没说,是怕你害怕,既然你问起便告诉你。 南荀八岁那年,他妈妈去乡下参加亲戚的婚礼,回来的路上临时改走小路,路途中被人杀害,尸体分解成好几块,埋在山上的不同位置,别提多惨。 他爸爸也是刑警,到处替别人查案,哪里接受得了自己妻子遭遇这样的事?在那之后的一年状态都十分糟糕,一心想找出残害妻子的凶手。 队里不让他参与案子,他就偷偷查,可那个凶手十分狡猾,专案组忙上忙下查很久也没头绪。 有一天南荀爸爸突然说,我终于找到了,你们等我消息。 当时他那个状态,在外人眼里就是疯疯癫癫的,大家没有把他这句话当回事,不料隔一天,就在山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被冻成冰雕。 事后大家明白过来,他可能真找到那个凶手了,只是他在明,凶手在暗,又独身一人没个帮手,就落入了凶手的圈套。 他们猜测,凶手事后知道南荀爸爸是刑警,怕被他查出来,故意放烟雾弹引他进入圈套,再解决掉。” 徐澄莫名觉得熟悉,猛然一下想起徐正清单独找周南荀谈话的那天晚上,周南荀睡前给她讲的,原来并非故事,是他母亲的真实经历。 他讲出来,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冲动? 徐澄好想时光倒流,再回到那天,重听一遍,抱一抱他。 “他因为这个一直没谈恋爱?” “凶手一共杀害九个女性,算南荀父亲一共十个人,这么多人无辜丧命,凶手却逍遥法外二十年。 南荀放不下,也没办法放。 这案子不仅仅是他父母的命,还有其他八个被毁的家庭,他没办法若无其事地活着。 前些年来说媒的人很多,他都拒绝了。 我问原因,他说没有办法给人稳定的未来,不想轻易迈出那一步,不然将来他的孩子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小陶,而妻子就是下一个李枫。 我们对南荀的照顾多在物质上,而精神上他是孤独的,二十几年习惯了独自抗下所有的事,不给大家添麻烦,心思和责任感都比普通孩子重一些。 我时常劝他不要活那么累,但没用。” 这些日子一直是周南荀哄着她,鼓励她。 徐澄从不知他肩上这样沉重,也无法想象,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她一瞬就明白了周南荀的克制,如果他们现在的状态是让周南荀最舒服的一种,那就这样吧,不想再为一个虚无的答案,让他痛苦。 周南荀哄她那么多次,徐澄也想做点什么。 她在网上下单买了龙虾,收货后按照网上教程,一步一步学做着烹饪,怕再发生火灾,她全程不敢离开厨房,忙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做好了盐焗龙虾。 周南荀下班回家,见餐桌摆着只大龙虾,桌后一张灿烂笑脸。 徐澄迫不及待把龙虾推到他面前,“快尝尝我做的菜。” “好好的,做饭干嘛?”周南荀往厨看眼,“没又把房子点了?” 徐澄:“......” 徐澄起身拦住他视线,“这次我很小心的,快尝尝好吃不?” 餐桌没米饭,没碗筷,也没别的菜,只有一只大龙虾,怎么看都不像一顿饭,周南荀掰下一只龙虾钳子,尝一口眉头不由紧蹙。 徐澄顿时心一凉,失落地问:“很难吃?” “没有,”周南荀稍作停顿,“就味道很奇怪,白糖龙虾?” 徐澄:“……” 哪有这道菜? 她纠正:“焗盐龙虾。” 周南荀夹出整块肉放进嘴里,笃定道:“你把糖和盐弄混了。” “怎么可能?”徐澄不服气,辩解说,“橱柜下面一大袋没商标的不就是盐?” “那是之前同事给的散装白糖,吃不了那么多,我就放橱柜下面。”几口下去,周南荀竟适应了白糖龙虾的味道。 徐澄哭丧着脸,去抢他手里的龙虾肉,“别吃了,赶快扔掉。” 周南荀侧身躲开,没让徐澄抓到,“这么特殊的菜,一辈子也吃不到几次,我要多吃几口。” “快扔掉。”徐澄又去抢。 周南荀看她手过来,忙把剩下的肉往嘴里放,速度没徐澄快,张嘴时她手贴过来,合唇下咬,唇瓣意外地贴到她手背。 像被烫了下,徐澄下意识放开手里的龙虾肉收回手,垂头,用另一手的掌心覆盖他刚刚碰到的地方,那块仿佛着了火,要赶快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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