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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 她起身离开了包间。 何雨璐刚出门，苏安便换了个坐姿。她看似靠在椅背上，但背却挺得笔直。 对面坐着她的父母，七年未见，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变。 苏振豪的脸型瘦长，额头的几道抬头纹让他看上去有些凶相。徐叶却正相反，她长着有福气的圆脸，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 所以到头来，变的只有自己。 偶尔苏安会翻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虽然五官没有变化，但眉眼间的气质已经判若两人。 如今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消散不去的冷硬，像是盖着一层化不掉的冰雪。曾经脸颊上的婴儿肥也不知消失在哪一度的年岁中，只留下一道锋利的轮廓。 眼下她坐在这里，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相比之下，她的内心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吧，要聊什么。” 苏振豪和徐叶没有说话，还是苏阳曦试探着开口：“小安也好多年没回家看看了，借着这次机会，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放在几年前，苏安可能嘲讽着问他们算什么一家人，可如今她却什么都没说。 “你和湛钧是怎么回事？”徐叶先开口了，虽然她试图放缓了语气，但落在苏安耳中，还是显得咄咄逼人。 她换了个坐姿，翘起二郎腿，敷衍地答道：“熟人。” “那雨璐说你们在谈恋爱？” 苏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上：“可能吧。” 见她这幅模样，苏振豪先不满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就跟我们这么说话吗？” 苏安只是淡淡地反问道：“她不是什么都和你们说了，为什么又来问我？” “你！”苏振豪一拍桌子就要发作，却被苏阳曦拦下。 “爸，你先消消气。”苏阳曦给苏振豪倒了一杯水。 短暂的僵局过后，苏安略显无奈地开口：“我们没必要在这打太极，你们无非是觉得当年我做错了，想要我认错，对吧？” “小安，”徐叶开口说道，“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妈妈已经不怨你了。你如果不想道歉，我们也没关系。现在你跟湛钧也在一起了，我们之前的矛盾就一笔勾销，爸爸妈妈还是希望你回来的，你觉得呢？” 听着徐叶的这些话，苏安只觉得好笑。 “爸妈不怨你了”“不想道歉也没关系”“一笔勾销” 这在她听来仿佛天下最大的笑话。 她孤注一掷，堵上了前半生的勇气和后半生命运的决定，在他们眼里只是小孩子赌气的离家出走。 在他们心里，错的只是她，也只能是她。他们从不反思，从不理解，当然从不认错。 交流，沟通，说开就好了。 每一个轻描淡写的词语，加诸苏安身上，都是一把割肉的钝刀，将她本已结痂的伤口再次割开，割得她遍体鳞伤。 没有走父母安排的道路是她的错，没有交流是她的错。事到如今，连他们不能重归于好也变成了她的错。 他们当然没有错。将她锁在家里没有错，刻意不给她治好膝盖没有错，不顾她的意愿安排她的婚姻自然也没有错。 扑通，扑通…… 苏安的耳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的心脏叫嚣着、嘶吼着，疯狂地将血液泵至身体各种。血液涌向头顶，涌向四肢的末端，血沫从肺部涌上来，连喉咙中都带着腥甜。 她的五指死死地抠住椅子的一角，牙齿用力到咬破了舌头两侧。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生生挤出了几个字：“算了吧。” 说着，她不去看他们的表情，不顾苏阳曦的呼唤，拎着行李走出了包间。 她从不是个好惹的人，向来受不了委屈也受不得气。 但这一刻，那些怼天怼的力气好像突然被从她的身体里抽离了，连带着悲伤也一同抽离了。 走出大门时，她和何雨璐擦身而过。 何雨璐不明所以，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苏安没有理会，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直到走出了两条街，她才停了下来，站在人行道上，失神地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她点了一根烟，只是吸了一口便垂下了手。 许久之后，她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意。 她并不是在嘲笑这些所谓的亲人，她是在自嘲。 她嘲笑自己，在踏入包间的门前，竟然有过一丝的期待，她期待或许有小到可怜的一点可能，苏振豪和徐叶意识到了他们曾经伤害过她。 可正是这一点期待，让她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以，算了吧。 这个算了，不仅是苏安给他们的答案，也是给自己的答案。 * 快到家时，苏安收到孟南露的消息，称她今天要夜不归宿了。 苏安提醒了她注意安全，心里却有一丝庆幸。她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这种时候孟南露的关心反而会让她无所适从。 苏安从不知道人可以如此疲惫，她连行李都没力气收拾，草草冲了个澡，湿着头发就躺下了。 睡到半夜，她满身冷汗地惊醒。胸口憋闷得难受，心脏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起初，苏安只以为是惯常的难受，但直到症状愈演愈烈，她才觉得不对劲，连忙换衣服打车去医院。 路上，苏安给柏项明发消息请病假，本想和孟南露说，但又不知道究竟什么情况，不想让她跟着担心，索性作罢。 依旧是上次看病的医院，急诊医生看过病史，又安排她做了检查，最后得出结论：“初步诊断还是室性早搏，你现在的症状有点严重，建议住院观察一下，以防万一。” “医生那我的后续治疗……” “还是戴Holter观察一天，看看早搏情况再决定。不过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目前听上去数量不会低。” 苏安的心沉了下去：“好的，谢谢医生。” “先给你开药，白天上班就去办手续，”医生看她自己一人，问道，“没有家属？” “我自己可以。” 头发斑白的医生扶了下花镜，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苏安出门前没想到会住院，什么都没带。不得已只能给孟南露发消息，让她明天从家里带生活用品过来，还特意叮嘱她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苏安在门诊坐着打完点滴，已经到了医院的上班时间。她觉得好了不少，便自己办了住院手续，住进了狭小的双人病房。 病房里另一个患者是位阿姨，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模样，她的儿子在病床边支了个行军床，每天下班后就过来陪床。 苏安到病房时，他正要去上班。见苏安一个人，就顺便帮她整理了一下。 苏安道谢过后，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床上。昨晚打点滴时，她要一直盯着点滴的余量，始终没敢睡熟，如今症状稍有缓解，便争分夺秒地补眠。 但刚睡了没多久，她就被护士出入病房的声音吵醒了。 手机里堆了几十条微信，孟南露说她上午在学校有个考试，考完下午就过来。 柏项明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让她不要着急，好好养病。 HR同事让她提交挂号单和请假申请。 回复完杂七杂八的微信，她便独自下了楼，去了楼下的骨科诊室。 * 中午，柏项明正要去吃午饭，却被不速之客堵在了办公室。 “湛总？”柏项明不知道湛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不傻，下一秒便反应过来，“你找苏安是吧？她请病假了。” “她病了？”湛钧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引得办公室外沈心悦探头探脑看来。 “冷静，湛总。”柏项明把苏安刚发过来的病假单给湛钧看，“她说腿疼得厉害，去医院看看。” “谢了。”湛钧转身就走，柏项明一句“不客气”还飘在空中。 第七人民医院五楼，骨科门诊。 湛钧赶来时，门诊挤满了候诊的病人。但几乎不用怎么寻找，湛钧的视线就自动锁定到了从诊室出来的苏安身上。 在人群中她是那么突出，好像只有她是彩色的，其他人都沦为了黑白的背景。 就在他看到苏安的同时，苏安也看到了湛钧。 她一只手拿着X光片，另一只手提着药，只能垫着脚朝湛钧笑笑。 湛钧连忙挤进人群中来到她身边，他把苏安手中的东西都接过来，用空出的环着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 “腿怎么了，还是膝盖的问题？”湛钧低头看了下，见苏安走路之间没什么异常，才稍稍放下心。 “老毛病了，天冷就这样。”苏安随口说道。 “是送你回家还是……” “嗯？”听到湛钧的声音戛然而止，苏安不解地看他，才发现湛钧的视线正落在她的手腕上—— 一条蓝色的手环从袖口中滑了下来。 苏安下意识就把手环往袖子里藏，但湛钧却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臂。 只见蓝色手环上用油笔写着苏安的姓名、性别、年龄，以及科室和床位——心内 27床 “这是怎么回事？”湛钧手上的力气大了起来，捏得苏安有些疼。 但她没躲，只是微微游离了视线，避免和湛钧对视。 “这是怎么回事？”湛钧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湛钧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慌张，苏安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只能故作轻松说道：“没事，就是昨晚不太舒服，住院挂几天水就好了。” “跟我走。”湛钧拉着苏安匆匆往电梯走去，刚走出两步，他又想到苏安心脏不舒服，立刻放慢了脚步。 “你要带我去哪？”苏安问道。 湛钧深吸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你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信誉，我要听医生亲自和我说。” “你等等！”苏安没能挣开湛钧的手，只能拉着他往没人的角落走去。 “先别去，我和你说。”苏安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他。 在昏暗的角落，苏安从上次的晕倒讲起，一直讲到昨晚医生的诊断。 随着她讲，她看着湛钧的眼神渐渐染上浓重的心疼和愧疚。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苏安摊了摊手，“我知道我还欠你一个答案，能不能等到……” 苏安后半句话未及出口，便被湛钧揽入了怀中。 湛钧一只手搂着她的背，一只手按在她的脑后，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要让他们血肉融合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小骗子，你就是小骗子。”湛钧在苏安的耳边，反复叫着这个称呼。 苏安伸手回抱住他：“没想故意骗你，告诉你也只是多一个人跟着担心。” “你也知道我会担心？”湛钧咬着牙，手上更用力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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