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安睡得并不好,隔壁床阿姨和儿子的鼾声此起彼伏,吵得她无法入睡。 湛钧一眼看穿了她的没精打采,他说:“下午转院吧,去第一医院心内,那边环境好点。” B市第一医院的心内科不仅是B市,甚至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科室。而且医院专设了国际部,服务对标高档私人医院,许多有钱人都会在那里看病,环境自然不是一般的好。 “再说吧。”苏安没有直接答应。 说话间,医生已经来查房了,看了看指标,又把苏安和湛钧叫去了诊室。 “你是大概什么开始觉得难受的?”医生问。 “上次看过病后,好了几个月,最近觉得不舒服大概有两个月了。” 医生拿出动态心电图的数据给她看:“你这个早搏数量很大啊,两万多次,快三万了,这个数据你能忍到现在才来,也是挺不容易的。” 一听这个数字,苏安的心就沉了下去,她愣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平时心情焦虑吧?压力大?工作累?熬夜?”医生连说了几个情况,苏安全都对上了。 “我……”苏安正要开口,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湛钧的手掌有力地握住苏安的肩膀,轻轻捏了一下。 紧接着,苏安听见他问:“那您建议怎么治疗呢?” 医生推了推眼镜:“如果数量是几千,哪怕只有一万多,吃药还可以控制一下。但你现在数量多大了,有点危险,建议可以做个射频消融手术,把它根除了。” “好的,我考虑考虑。” “不着急,可以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手术是微创的,也不用全麻,但毕竟心脏手术没有小手术,好好考虑一下。” 从诊室出来,苏安没有回病房,而是坐在长椅上,将脸深深埋入双手掌心中。 她蜷着单薄的身体,脖颈和脊柱弯曲成一道孤单的曲线。 湛钧伸出手臂揽上她的肩膀,让她轻轻颤抖着的身体靠在他的怀中。 “你就听医生的话,静养,休息,其他的我来安排。”湛钧的手掌有力地摩挲着苏安的手臂,一下又一下,让她的颤抖缓缓平息。 许久后,苏安似乎点了点头。湛钧只感觉到她毛绒绒的头顶轻擦过他的下颌,带起一阵轻柔的痒意。 或许一切都起源于那三个月在永昼的借调,如果没有那极其巧合的安排,便不会有一切的开端,不会勾起他沉寂多年的感情,和迷恋糅杂在一起,让他使出那么不堪的心计。 而如果没有那三个月在财务部极度的疲累,是否苏安也不会病成这样。 湛钧记得清楚,提交了初版文件的那天,苏安发起了高烧,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却烧得他心里慌作一团。那天他第一次踏足苏安的家中,却像是苏安踏进了他的心里。 “对不起。”湛钧将她拥得更紧了。 “你道什么歉?” 湛钧不答,只是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在你身边。” 他的语气近乎虔诚,仿佛不是在对爱人承诺,而是在向神祷告。是虔诚又卑微的信徒,在请求一道神谕。 “谢谢你。”苏安说。 “不,不要说谢谢。” “那说什么?” 信徒说道:“说你准许了。” * 当天,苏安在湛钧的安排下转了院,住进了第一医院的国际部。 病房是单人套间,几乎达到五星酒店的标准,房间里一张病床一张陪护床,客厅还有沙发,环境比普通医院好出了几倍,护工的服务也更细致周到。 手术安排在了入院的第三天。 医生特意嘱咐,这两天也不要太过放松休息,否则动手术的时候早搏消失没法操作,最好还保持平时的生活习惯。 这句话简直被苏安当成了圣旨,她每天两杯咖啡,跳舞跳到筋疲力尽,晚睡晚起,熬夜打游戏,简直把湛钧气个半死。 “你又拿电脑出来干什么?”晚上十点,湛钧看着苏安洗澡出来后打开电脑,额角青筋直跳。 苏安无辜地看着他:“电话会啊,和永昼一起的那个项目呢。” 一听是自己的公司,湛钧更没好气了。 “哪个没事干的把电话会安排到这个时间?”他光说还不满意,甚至微信质问邱科。 邱科很快回消息:“湛总,这个会您之前说也会上线,让把时间定晚一点。” 湛钧心虚地删掉聊天记录,只听永昼的团队说话:“苏总晚上好啊,不好意思我们稍微等一下湛总,湛总说他也要上。” 苏安解除了静音:“晚上好,没问题。” 她艰难地憋着笑看向湛钧,却不防湛钧突然凑近,趁着她没来得及静音,对着电脑说道:“我和苏总在一条线上,开始吧。” “你!”苏安手忙脚乱地点下静音,“你疯了吗!” 线上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商量好一样,永昼的所有人争先恐后地下线了,因为手慢而被留到最后的同事只能欲哭无泪地开麦:“今天也挺晚了就不打扰您了我们改天再约!” 永昼的人都下线后,线上就剩黑湖的同事。聊天框里,弹出了何雨璐的一条消息。 【……再见】发出两秒后,她也下线了。 看着会议已结束的弹窗,苏安气急败坏:“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湛钧毫不惭愧,“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动手术。” “也对。”提到手术,苏安沉默了片刻,收了电脑躺下。 湛钧关掉了灯,在一片黑暗中躺到了陪护床上。 “湛钧。”躺下没多久,苏安便轻轻唤道。 “怎么了?睡不着。” 苏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有点害怕。” 湛钧沉默了半晌,然后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进去一点。”湛钧挪了过来,和苏安挤在病床上,面对面躺着。 他握住苏安的手:“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呢,就想着该怎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等你想出来了,手术就做完了。” “万一……” 苏安一开口,就被湛钧打断:“没有万一,就算有万一,我也去阎王那把你抢回来。” “你怎么这么幼稚啊,”苏安轻笑道,“人都是会死的,有什么不能想的?” “可以想,但要七十年之后再想。”湛钧的语气是不容分说的强势。 但苏安向来逆反,湛钧越是不让说,她就偏要说。 “我说,如果、万一、假设,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我的存款基金股票这些,都留给南露,她以后拍电影也需要钱。” 湛钧没说话,苏安就自顾自说着:“珊珊的公司里有我10%的股份,帮我还给她。我家里的书和光碟,帮我留给谈桐……” 苏安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湛钧才不满道:“我就什么都没有?” “终于肯理我了?”苏安笑得床都在跟着颤,丝毫没有留遗嘱的悲戚感。 她戳了戳湛钧的胸膛:“你有我的那么多的回忆,还不够吗?” 湛钧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苏安唬住了。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告诉自己不能跟病号计较。然后一把抓住苏安作乱的手指,把她整个人搂进怀中。 “如果、万一、假设,你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湛钧的声音顿住,似乎连想到这个可能性都不愿意。 苏安的手指被握着却还不老实,绕着湛钧紧实的肌肉一圈圈滑动,她问道:“那你要怎么样?” “我要把我想说的话现在都说给你听。” “我知道我说再多遍爱你,你也会在心里怀疑这份爱能持续多久,所以我不想用空谈来许诺未来,我只想说和你说说过去。” 黑暗中,苏安睁大着眼睛望着他,期盼着他接下来的话。 “在你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很久之前就爱上你了。” “哦?”苏安的声音带上笑意,“很久之前是多久?” “七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苏安惊讶道:“七年前我们见过?” “你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我看见你和别人在骂我。” 苏安回忆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啊!是那次晚宴……” 她把头埋进湛钧的胸膛里:“其实那次我说的话是带着个人情绪的,我心里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更多地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误伤到你了。” “不,”湛钧说道,“我觉得你骂得没有错,也是在那次之后,我意识到自己不能那样下去,所以才创办了永昼。” “所以你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嗯。”湛钧沉默了片刻,“只是我一直以为那是恨。” 恨与爱没有明确的界限,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感情的两个表达方式,同样都有占有欲和排他性,因此人们常常无法区分这两者。 显然,湛钧曾经就是其中之一。 “我好像懂了!”苏安突然说道。 “你懂什么了?” 苏安凑到湛钧耳边,小小声问:“所以……你是不是……那个抖m啊?” 湛钧:…… 他把苏安的头摁回枕头上,恶狠狠地说:“给我闭眼睛睡觉。” * 次日一早,苏安被安排在第一台手术。 直到进手术室的前一秒,湛钧都在身边陪着她。 “手术顺利的话两小时内结束,家属可以在外面稍等。” 医生嘱咐完,将苏安推进了手术室。 她做的是射频消融术,在大腿内侧局部麻醉,通过血管穿刺,将射频消融的导管沿血管送入心脏。 全程的痛感不强烈,但苏安能感觉到好像有东西在体内进行游走,并渐渐触碰到了心脏。 或许是过于紧张,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她便听见医生轻柔中带着安慰的声音传来:“发现一处早搏点,我要消融了。可能会有一点热,稍微忍一下,特别难受就说话,好吗?” “嗯。”苏安咬紧了牙。 下一秒,从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压迫感,带着整个肩膀和背部都发疼。由于手术前护士特意嘱咐千万不能动,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忍着。 消过第一下后,找不到下一个病灶。医生推了点药进来,诱发心脏加速跳动,随后又发现了几个病灶。 或许是有了准备,又或许是麻木了,苏安觉得接下来的几下消融没有那么疼。 只是比起消融的疼痛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这种折磨什么时候会结束。 导管不停地在身体内部游走,说不上疼,但那种不知尽头在哪的煎熬带给她无尽的恐慌。 她觉得自己仿佛案板上待宰的羊,屠夫正琢磨着从哪下刀。 苏安胡思乱想着,到最后已经连想都没有力气了,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她再也不要动手术了,任何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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