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走出房间,顺手熄了灯,帮她带好门。 门上的锁舌哒的一声撞上。 黑暗中,许知意睁开眼睛。 眼神无比清明。 她看了眼门,翻了个身,面向那堵墙,低声自言自语: “未经许可,向房间内张望,罚款十刀,进我的房间,罚款十刀,未经允许私自碰我的被子和拖鞋,再罚款二十刀。一共四十刀,先记在账上。” -- 大一那年春天,寒流一直在枫市上空徘徊。 倒春寒最是磨人,明明到春天了,却还是冷得像冬天一样,就像希望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怎么都够不到。 许知意接了一个大单,是一整套儿童教辅材料的插画,角色全是大森林里各种胖乎乎的小动物们,线条简单,色彩明亮,画了心情都会变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对方要得很急,而且要求不低,发过去的稿子又被打回来,来回一遍一遍地改。 活儿急,量大,许知意做得没日没夜。 有时候大半天下来,既没有吃东西,也没喝水,神奇的是,许知意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 就这样盯着屏幕,全身上下除了胳膊和手,几乎完全不动,像僵死了一样。 有时候想起来了,转动一下脖子,颈椎的骨节会“喀”的一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还挺吓人。 寒商这些日子上课比许知意还勤快,从不逃课,许知意知道,只靠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是不够的,他今年的目标是那几个顶级奖学金。 寒商匆匆来去,不过很快就发现,有时候从他吃完午饭去上课,到他晚饭时回来,许知意连动都没动过,姿势都没变。 他拖过椅子,在许知意旁边坐下,“许知意,你这样不行。” 许知意眼睛还定在屏幕上,给一只挎着竹篮数萝卜的兔子勾线。 “……什么不行?” 声音恍恍惚惚的,像在梦游。 寒商没继续说,而是拉过她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许知意这才转过头,也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她尾指和中指的关节上,都红了一大片,还肿着,尾指肿得尤其厉害,又红又亮。 许知意:“哦,好像是蚊子咬了。” 寒商:“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蚊子?” “或者是什么小虫子吧。” 毕竟这些天在出租房这边睡得多,这边不是那么干净。 许知意抽回手,想继续勾她的兔子,寒商却拉过她的另外一只手,拿掉她手里的笔,放在旁边,抓着手指仔细研究,“不是虫子咬的。这只手也有。” 许知意奇道:“咦,昨天好像还没有呢。不然就是过敏了。” “过敏是这样的?你疼么?” “不疼,就是有点痒。” 两个人一起对着她的手研究,谁都不认识手指上的红包是什么。 寒商拿出手机,低头搜索。 许知意:“不用到网上搜,搜出来肯定是说你得了各种癌,活不了几天了。” 寒商已经弄明白了。 “是冻疮。” 许知意:“什么东西?冻疮?” 两个人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在冬天下雪的熙市长大,却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冻疮是什么样,现在身处号称南方的枫市,还是春天,许知意的手上竟然长冻疮了。 寒商推开椅子,蹲下,伸手脱掉她的棉脱鞋,“给我看看你的脚。” “我自己来。”许知意火速躲开他的手,自己脱了袜子。 果然,她两边最小的脚趾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红包。 许知意:“怪不得我总觉得脚上又烫又痒的。” 她最近总住出租房这边,这房子潮湿阴冷,常年不见阳光,老化的钢窗脱漆变形,一阵阵透风,扛不住最近一波连一波的寒流。 寒商长长地吸了口气,站起来。 “我去买电暖器。” 他转身就走,许知意在后面问:“你有钱吗?” “我有。”寒商开门走了。 没用多久,他就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电暖气和一个小的电暖风。 大电暖气放在许知意的椅子旁边,电暖风摆在桌子底下,对着她的脚吹,许知意身上瞬间暖和了。 还有一管冻疮膏。 “药店的人说见效没那么快,要涂一段时间才能好,不过最重要的是注意活血和保暖。” 寒商拉过许知意的手,帮许知意一点点打着圈按摩着,涂在红肿的地方。 他的指尖在她的手指上摩挲,碰的还是她现在手上最丑的地方,许知意往回抽手,“我自己涂吧。” 她抽不回来,因为寒商没松手。 寒商蹙起眉,眉峰斜挑,口气不善,“不停地你自己,你自己,我帮你涂一下,你会死吗?” 许知意闷:涂个药而已,要不要这么凶? 寒商涂完药膏,又开门去了天井。 他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找到许知意的雨衣套在衣服外,扣好兜帽,踩着窗台上去了。 外面一阵哗啦啦的乱响,许知意的书桌前忽然冒出一大块阳光。 寒商动手把天井上一块遮阳的绿色塑料板拆下来了。 阳光像拼图一样,一块一块地冒出来,渐渐充满阴冷的房间,老旧的红漆地面鲜亮起来,细小的灰尘在明亮的光线中跳舞。 许知意又画了一会儿,出去看他干活。 隔壁邻居的小虎斑猫从墙板的缝隙里探出小脑袋,大概在好奇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在干什么。 塑料遮阳板上的积灰扑扑簌簌地落下来,呛得两个人一起咳嗽。 “你进去吧,关好门。”寒商说。 “没事。”许知意站在门口,仰头看着他。 寒商把一块板子扔下来,波浪形的塑料板拍在地上,一声带颤音的轰鸣。 他低头看一眼许知意,“许知意,我最近赚了点钱,我觉得,你不用那么拼命画画,我们两个吃饭应该够了。” 许知意手上刚涂了药膏,扎着手站着,在阳光下眯着眼睛。 “倒不完全是因为钱。”她说,“难得接到这么大的单,我想尽量画好。如果这次画好了,才有下次,以后也会有别人来找我,才能有更好的发展。” “我的单价还会继续往上涨的,现在只不过是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就是会苦一点,没什么,很正常。” 寒商拆完最后一块板子,从窗台上跳下来,轻快地落地,猫一样无声无息。 他瞥一眼许知意,“还‘资本的原始积累’。就没见过这么傻的资本家,不剥削别人,往死里剥削自己。” 许知意回去继续画画。 她看看课件上的文字,三两笔勾出一只正在数桉树叶的考拉。 端详了一会儿,觉得长得好像不太对劲,去网上搜考拉的照片。 “寒商,你见过考拉没有?” 寒商在卫生间开着水洗手洗脸,声音夹杂着水声遥遥地传出来,“小时候我妈妈带我去澳洲玩的时候,抱过一次。” 许知意把屏幕上的图片往下拉,一会儿又问:“你去过澳洲?那你有没有去看过这个乌鲁鲁?” “乌鲁鲁?你是说澳洲中部那块大红石头么?”寒商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往下放卷着的袖子,“没去看过。一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许知意对着屏幕上的照片出神。 屏幕上是大片荒野,天空蓝到耀眼,显得巨石红得惊人。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许知意说,“我姐就在澳洲,说是很大一片荒原上,突然冒出一座山那么大的石头,还是红的,那里的原住民部落把它当成圣地,说不定以后有一天,我会去看看。” 寒商把抖干净的雨衣叠好,随口说:“那有机会一起去啊。” 许知意点头答:“好。” 接下来几天,许知意都在赶儿童教辅插画的稿子,在明大和出租房之间来回奔波,不上课的时间,几乎全泡在出租房里。 交稿前,她熬了大夜,周五和周六连着两个通宵,只时不时趴在桌上睡一会儿,总算画完了。 把稿子交出去,倒在床上时,许知意才发现自己不太对劲。 脸在发烧,喉咙疼得像小刀在刮,许知意实在没力气爬起来倒水,拉过被子补觉。 好不容易能放心睡了,反而睡得很不踏实,全是奇奇怪怪的乱梦,而且越睡越冷,明明开着电暖风,对着床吹,还是冷到发抖。 迷蒙中,隐约似乎听见有人敲门,敲了很久,手机也在不停地震。 许知意艰难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门口,凑在猫眼上往外看。 是寒商。 许知意的脑子像一团浆糊,思路怎么都理不清楚:是又到吃饭时间了吗? 寒商一进门,看清许知意的模样,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按住她的额头。 “怎么烧成这样?” 许知意自己并不觉得,下结论,“可能是缺觉。” “缺觉能缺到发烧?” 许知意人在发虚,站都站不稳,不等他说完,就摇摇晃晃地走回床边,一头倒了下去。 寒商跟过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许知意拒绝,在昏睡过去之前,仿佛记得自己说,“顶多就是感冒,你还不如去给我买点药呢。” 再醒来时,寒商正坐在床边叫她,让她起来吃药。 许知意感觉自己睡了一觉,神智特别清明,特别理智,特别警惕,瞪着寒商,“什么药你就给我乱吃?你要干什么?” 她脸烧得通红,眼睛贼亮,明显是烧迷糊了。 寒商一脸无语,“你都趴床上半天了,我要是想干什么,用得着等到现在?”
第26章 喷火龙 寒商抓过药盒, 给许知意看药盒上的字。 “对乙酰氨基酚,刚买的退烧药。先把温度降下来,你烧得太厉害了。” 许知意不吭声了,乖乖让他喂过药, 重新躺下。 很快就浑身发汗, 烧似乎退了, 许知意这回真的睡着了。 昏天黑地睡得彻底没了时间概念,许知意在梦中又开始觉得全身发冷, 冷到发抖。 她睁开眼。 房间里开着灯, 窗帘开着条缝,外面的天是黑的。 许知意努力想了想, 觉得吃完药睡觉的时候天就是黑的,睡了这么久,为什么天还是黑的呢? 药效已经过了,许知意又烧起来了, 温度不低。 脑子昏昏沉沉的, 思路散乱,像决堤的河水,不能整理到规整清晰的河道里。 许知意想不太清楚, 偏转头,看见了身边的寒商。 寒商大概原本在床边坐着,也睡着了,别别扭扭地斜靠下来, 一只手肘撑在床头摆着的靠枕上, 支着头, 身体朝许知意这边危险地歪着。 几乎是半躺的姿势, 和她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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