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头、不许回头。 可他现在回头了, 也什么都看不到。层层叠叠的浓烟挡住了他的视线, 直升机早已飞走, 他像被丢进黑洞里的一粒尘埃, 孤立无援。 他动了动脚, 向着安全的一边走了两步, 告诉自己, 没事的,周凛冬那么强,那么敏捷, 是彪悍勇猛的猎豹, 是他们可以深深信赖的队长,会没事的。 然而后方一阵震聋发聩的警报声彻底击碎他的幻想——那是周凛冬的呼救器。 每名消防士皆配有一块, 上面有他们的编号,如果该消防员静止超过三十秒, 那么呼救器会自动发出这种警报声,代替已失去行动能力的主人, 向外发出求救讯号。 当然,它更多的作用是记录编号。 烈火焚烧过的一切都难以辨认, 但这个东西耐高温火烧, 清扫残局的人可以依据此物留下的数字,认出那团面目全非的碳组织曾经是谁。 “妈的……”苏平安扭头跑了回去。 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 可他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靠红外探测器找到周凛冬, 见周凛冬浑身是火,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凛冬,醒醒!”他扛着水枪,边浇边喊人。 衣服上的余火终于被扑灭,苏平安大喜过望,刚想给周凛冬换个新的氧气瓶,就发现了不对劲。 周凛冬身上压了什么东西? 他用手触摸,心狠狠坠了下去。 树。 足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树。 从周凛冬的右肩一直压到了左腿,相当于把整个人都给锁住了。 苏平安脑子嗡地一声,开始眩晕,他无助地晃了晃周凛冬的头,希望周凛冬能清醒过来,倘若两人合力,或许还能把这颗树抬起来。 眼泪一颗一颗落下,他知道没时间了,于是吸了吸鼻子,在周凛冬身上摸了一圈,大概估算出树干的位置和厚度,然后拿出油锯,按下开关。 但这样就无法把持水枪了。 他把水带放在地上,将水头对准周凛冬,自己则忍耐高温,开始伐树。 眼前一片灰暗,分不清是烟雾还是他的迷茫,笨重的油锯拉着他的肩膀下沉,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依照经验猜测自己砍到了什么程度,在适当的时间停下,摸索剩余的量,紧接着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裤子突然被什么拽了拽。 苏平安一怔,喊道:“凛冬,你醒了?” 周凛冬在听到平安回应的一霎那,陷入了死寂的绝望中。 他宁可不要任何人来救。 特别是平安。 他答应过嫂子,要平安回家。 胸腔和气管传来剧痛,仿佛呼吸都成为一种奢侈,周凛冬艰难张开双唇,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走……不要……回头!” “你还有空跟我开玩笑呢?”苏平安笑里有泪,中气十足地嚷:“闭嘴吧小兔崽子!要走一起走!” 周凛冬感受到身体即将被撕裂的痛楚,他抬起手,吃力地推了推苏平安,执意要他走。 苏平安怎么肯。 油锯已经深入到木芯半部以下,再坚持几秒钟,就能带周凛冬离开了。 不过最后一下操作往往是最难的,轻了砍不断树,重了能把周凛冬的腿一块切下来,苏平安凝神屏息,不再理会周凛冬说什么,用膝盖顶住树干借力,蓦地下压身体,关闭电源。 轰! 一侧树干倒向他方。 苏平安连忙抬起一点:“凛冬,自己爬出来,快!我撑不了多久!” 这树太沉了! 他低吼着给自己加劲儿,他仿佛看到自己呲牙咧嘴的表情。 周凛冬仅凭左臂爬了出来:“好了!” 轰! 周凛冬下意识颤抖。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才敢确认,这次没有压到他。 苏平安背起周凛冬,油锯也不要了,只拿了水枪,玩命往外跑。 周凛冬意识浑浊,却也看到了自己吐出的鲜血,他在那一秒想了许多许多,包括因火灾去世的父亲,逐渐消瘦寡言的母亲,他加入消防队伍那一年的宣誓,和苏平安协力逃出生天的四年前,还有,在救助站傻傻等着他的白小梨。 但最后,他说的却是:“不是让你别回头吗。” 勾在脖子上的手臂垂了下去,苏平安心里一紧,顿感窒息,他赶紧抓住周凛冬的手,牢牢按死。 “你也回头过,你忘了?” 四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林火,苏平安本来都要死了,他已不抱任何期望,安静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周凛冬跑了回来,坚定地背起了他。 否则,苏平安早在几年前就该消失了,哪里会有娶妻生子的今日。 身体越来越沉,苏平安想,是不是氧气不够了? 他好难受,腿上某一处传来的灼烧感异常猛烈,疼得他快走不动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这里什么时候被油锯剌开了一道口子?他不记得了,也许是那最后一下吧。不重要了。 “凛冬,我想过了,我觉得你起的宁康挺好,就选这个名字吧。”平安顿了顿,勉强迈开双腿,紧盯着前方的路,汗水淋淋落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了。 下肢和双足麻痹木然,仿佛身体已不属于自己,又完全属于自己,他明明抬不起腿了,顽强的意志却替他搬开了他的双脚,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身上背着的是他最亲密的战友、最交心的兄弟,还没谈过恋爱,还没结婚,他必须要把他带出去。 脑海内响起类似于爆炸后的单频噪音,也像是心跳检测仪发出的休止提示,苏平安的面部不受控制地扭曲、抽搐,他是有经验的消防员,心里多少有数,有毒气体已侵害到他的神经了。 “凛冬,我想我老婆了。” 周凛冬昏昏沉沉地应:“好……回去给你放长假……” “你想白小梨吗?” “不敢。”周凛冬痛苦皱眉,“不敢。” 直升机回来了,带着希望。 清水如甘霖般落下,冲开滚滚黑烟,洒在他和苏平安的身上,火线外,杜旋风和石勇呐喊着闯入。 周凛冬吃力抬头,看到细细密密的水丝灌下,打在他的头盔上、落在他的手套上,他展开五指,接住,像捧住了一个刚刚降生的宝贵婴儿。 苏平安于这一瞬停下了脚步。 周凛冬呢喃:“平安,我们又活了一次。” 苏平安没有回答。 * 这场森林火灾最终以四名消防员的牺牲落下帷幕。 白小梨见到了新闻,但再没见过周凛冬。 她仔细核对过烈士名单,反复确认,上面没有周凛冬的名字。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是还在忙吗?是又遇到了什么难以攻坚的任务,所以一直无法联系她吗? 起初她没觉出什么,只是略微担心。 她理解周凛冬工作的特殊,一直乖乖在等,既没有给他发消息打扰他,也没有特意关注消防队的消息。她胆子比较小,怕自己瞎操心。 第二周,发给他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她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有天她陪蓝蓝去商场的儿童乐园玩,商场却关门了,几辆消防车围着所有入口,静谧无声,又仿佛大肆宣告着什么。 她走到消防车前看了看,车牌号是周凛冬常用的那一辆没错,她绕到前面,问司机:“您好,请问周凛冬也回来了吗?” 司机眼神明显一黯,没说话。 白小梨鞠了一躬,抱着蓝蓝回了家。 晚餐的时候,她悄悄打量龙子云神情,筷子攥在手里,忘了动。 龙子云抬头瞪她:“看什么看,老实吃饭!” 她心不在焉地嚼了几口,龙子云就开始大呼小叫:“你怎么又这么慢了?” 舅妈问:“是不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她张开嘴,很想说些什么,可偏偏嗓子痛痛的,一个字也吐不出,她只能放下碗筷,钻进屋子里胡思乱想。 队友都回来正常执行任务了,为什么周凛冬…… 走之前都好好的…… 他跑了那么远,只为了看她一眼…… 不应该,不应该。 如果有事,舅舅应当是最心急的,也不会那么自然地责骂她。 白小梨蒙上被子,决定不想了。 她应该多信任周凛冬一些,舅舅说过,和消防员在一起的女孩,注定要辛苦一点,她不怕。 既然他没告诉她,就说明她不需要知道。 她只需安心等,做他的乖孩子。 第三周,她好似适应了没有周凛冬的生活。 他像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她像一个从未见过他的人,她平淡地继续着自己生活,可没人知道,当那辆消防车路过救助站门口的时候,她一个人呆呆站了多久。 她去商场精心挑选了一块男士腕表,sales问她需不需要包装,她摇了摇头,将表直接攥进手里。 此后不管她穿哪套衣服,这块表都会被放进她的衣兜内。 时间来到第四周。 七月底了,周凛冬曾提及的归期到了。 白小梨终于等到周凛冬的电话。 她当时在忙,感觉手机在震,她僵了下,紧接着匆匆擦手,颤抖着按下通话键。 一个多月的思念和忐忑在今日倾泻而出,听着那边压抑而熟悉的呼吸声,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周凛冬,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 他知不知道,她有多害怕他出事,她想了好多糟糕的场景! 周凛冬沉默了下,干涩嘶哑地开口:“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白小梨破涕为笑,“你平安回来就好,我不怪……” 但周凛冬打断了她。 “白小梨,对不起。” 笑意滞在苍白的脸上,白小梨忽的愣住,心后知后觉的感到钝痛,她攥紧了手机,听到他那句—— “我们断了吧。” 作者有话说: 平安没死昂
第19章 她的道别 ◎不能放手的人,是他周凛冬◎ 白小梨, 我们断了吧。 这句简短的话就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绕紧了她的脖子,勒住她的喉咙,她张了张嘴, 却只漏出一声短促的哽咽。 她绷住下巴, 憋回眼泪, 把听筒贴得更近了些, 试图找出自己听错了的证据, 然而周凛冬在长久的默然之后, 说:“挂了。” “等一下!”喊出这一声, 白小梨勉强定住心神,摇了摇头。 她向来自卑懦弱,这是第一次语气这么坚决地宣布一个决定。 “你是不是受伤了,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 “你还不明白吗?白小梨。” 白小梨捂住话筒, 偏头用力喘了口气,又把手机按了回去。 “你不是我想要的人。”周凛冬的声音毫无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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