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从年的刀叉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回神。 “刚刚是不是觉得很憋屈?”他重又低下头切那块熟得并不恰恰好的牛排,“但是那样的感觉,在过去十几年里,我经历过无数次。” “可是你看啊,爸,妈她一次就受不了了。” “我不辨对错地被你们左右了无数次,我不知真相、不知对错、不晓真心还是假意,带着最纯粹的信任去换回你们的笑容与满意度……” “人鬼不辨,没有灵魂,是你们的牵线木偶、是接续你们人生进度的机器人。”他似乎是说到什么可笑的地方,淡淡的嗤了声,“既然没有把我当人,又为什么要生我?” 他抬头,轻描淡写看向司从年,给了他生命的父亲:“为了证明曾经的你们有多相爱?还是为了证明曾经的你们有多般配?” 司从年喉咙动了动,久久没有说话。 “……算了。”他有点疲惫,“说了你们也不懂。” 他站起来:“我不联姻,如果你们逼我,不会有任何好处,如果说以前我是迂回一下搞砸,那今天我会直接搞砸。” 说完顿了顿,他看向司从年,“你保险柜里的东西,需要我拿出来给妈看一下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司从年确认他真的敢这么做。 因为全家能解开他保险箱密码的,除了亲儿子,没有第二个人。 他在餐桌上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是违反商业道义的?” 司洛林悠哉悠哉环起胸,点点头,说:“知道啊。” “那你还这么做?” 司洛林抽了张纸,坐回去,仍旧切着牛排,今天的牛排太生,有点难切,“你要是再掺和我的婚姻大事,下次你的丑闻会登上赫柏TV的首页,我让褚颜午给你挂上一个星期,让全国人民都来看你出丑,到时候,钱就不是流进自家口袋了。” “爸。”他端起那个盘子,站起来,“你自己掂量着来。” 他偏头看了看大气不敢出的外籍帮佣,“欸”了一声,外籍帮佣抬起头来,走上前,点点头,“少爷。” “这牛排太生了,去煎块熟一点的,放保温盒里,我一会儿送南桥监狱去。” “少爷。”一旁的管家出声提醒道,“这个月的探视次数已经满了。” 司洛林愣了一瞬,随后眼里划过一抹茫然,“啊,已经满了吗?可现在才月初。” 管家叹了口气:“是的,少爷。” 司洛林摩挲着盘壁,点了点头,“好,那你记一下,下次探视时间到了,把这份菜加上。” “啊。”他手插着兜转过来,又嘱咐了一遍,“要做熟一点,前几天去看她,好像胃不好,下次记得带上医生跟着一起去……” “是,少爷。” 司洛林看着坐在位置上满脸复杂的亲爹,有点不解,“你还有问题吗?爸。” 司从年摇摇头:“儿子,联姻这事儿是爸错了。” 司洛林淡淡的点头:“嗯,你知道就好。” 司从年:“……” 司洛林看着他,司从年也看着他。 良久。 司洛林淡淡地开口:“爸,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司从年:? “祸端都被你挑起了,你还不去及时止损吗?” 司从年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既然是你提议的,那理应由你去搞砸这次的联姻,另外,再给你儿媳妇塞情敌,我保证让你的丑闻向全国人民坦诚相见。” 司从年:“…………” 司洛林又看了一眼痴痴站在一旁盯着他看的保姆,擦了擦嘴:“你还不去吗?” 他顶着一张清绝的皮囊,眼神却不知何时变得决绝而凌厉。 借着替母亲上班的由头就为了多看他两眼的保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染上几分慌张的神色,“是、是,我马上去!” 司洛林淡淡收回了视线,看回司从年,“你还要说什么?爸。” 司从年缓缓叹了口气,“没有什么。” 司洛林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仍旧淡淡地进食。 这开玩笑的语气让司从年觉着,儿子似乎还是曾经那个闷葫芦,却又有什么东西完全变了。 终归是长大了。 终归要长大的。 终归是一点都不可爱了。 / 司洛林的头像一直没有换,秘书几次提醒,最终都被他忽视了。 他原来的头像是全黑,后来高中生日那次,郗雾送了他一幅画,一幅宇航员的画,然后他就把这幅画设成了头像,一直没变过,直到今天。 头像其实没什么。 但在商务环境中,一个Q版的二次元头像,总归不太严肃,总是显得格格不入的,看起来不够“职业”。 也不怪有底下的人私下开玩笑说“小司总的头像好幼稚还有点中二”。 当然也有人说“可是那个头像挺可爱的诶”。 “可是顶着这样的头像……多少会给合作伙伴一种不专业的印象吧?” 他听到了,但是不理睬,他不在意这些流言与评价,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关心这些,他只关注工作效率。 只是连一向成熟稳重的秘书都私下里提醒过他,说要不换了吧,说和小司总您的气质不大相配,面见一些其他公司的老总时,也会被怀疑专业度。 秘书姓黎,叫黎封,年纪比他大一点,为人稳重,虽然是个男生,但很细心可靠,为人也讲义气,是司洛林很信任的下属和同事。 他说的话,司洛林总是很耐心的听,然后去改正自身不够专业的地方。 但只有这次,他摇摇头,很坚定地说不换,谁要有意见,可以去人事部辞职,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权利,至于那些合作伙伴,他们如果不懂尊重别人,那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因为强行合作了,事后也总归会闹不愉快的。 没必要,还浪费他心情。 他解释了很多很多,似乎是想要论证什么,但说到最后没了声音。 空气慢慢减缓了流淌的速度,气氛微微凝结。 秘书以为他生气了,正自我懊悔多个什么劲的嘴。 坐在办公桌后处理工作的司洛林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良久。 他低着头,淡淡道:“黎封哥,我不想换。” 后来。 谁再在这方面多说一句话,黎封直接一记眼神甩过去。 眼神警告:就你话多是不是? / 郗雾忍住了把餐盘扣那猥琐光头头上的冲动。 她要出去,就得争取减刑,想要争取减刑,就必须在狱中有优良的表现。 那像把餐盘扣人家头上这种想法,就要想办法压下去然后自我消化掉。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变得越发焦虑起来。 看着遥遥无期的刑期,她第一次产生了“要不别出去了,就在这待着也挺好”的想法,觉得监狱也挺好的,虽然也有人心诡诈,可至少也比外面轻松好识破得多。 越暴力的地方越落后,可又无法否认,越野蛮的地方越单纯。 哪怕这个单纯是蠢的近义词。 可她至少不用活得那么累。 人间的那些责任、善恶、追求与她有个屁的关系呢? 她不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她可以做一个简单的随心所欲的人。 说白了,曾经发生过的许多事情,不仅让她累,更让她产生了严重的PTSD,以至于不想重蹈覆辙的念头愈演愈烈。 谁都以为她无所畏惧,是啊,难道不是吗? 监狱她都蹲过,说出去多唬人的事迹啊。 可是没人知道她在那个单人间时的心情,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看着高过头顶的那扇窗。 那扇窗外的风景其实她都知道,因为只要去外面活动,她就看得到,可是在那个房间的视角,她却永远看不见。 能看见的是每晚照进来的月光,无声地衬托着她的崩溃。 没有月亮,只有丁达尔效应形成的月光光束。 清清凉凉的,像晚秋的白霜。 耳边静谧,夜晚的监狱安静得那般可怕,然后心里一阵一阵堵上来的心慌每晚都要逼她一遭。 可是她必须压下去,再蠢的人都知道,越是忍不了这样的空旷,就越要忍。 因为这里是监狱,闹事、发疯只会增加刑罚,唯有忍,唯有好好表现,才有可能换来那万分之一的将功赎罪的机会。 她还有十年,她得忍十年。 她终于意识到了监狱的可怕,这里没有刑罚,没有严刑,因为一刀刀扎在心脏上的窒息,远比皮肉之苦要严丝合缝得多。 全身心得折磨着,一颗心脏浮在半空,胆战心惊着关于外界的一切。 怕。 她终于在触目可及的狭小空间里,感受到了未来那漫长岁月里的无边空旷。 就像天涯海角的梧桐,没有留住它的最后一片树叶。 那曾经被老天爷没收了十几年的胆怯,今日最终照单全部还给了她。 怕。 怕好多的事情。 怕妈妈醒不过来,又怕她醒过来知道她入狱。 怕司洛林变心,又怕他不变心白白耗费青春。 怕师父的曜字传节传不下去,怕司九的身份公之于众引起大众哗然,那师父一生的努力便全部白费。 更怕…… 怕十年后的世界,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于是无人记得她。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她慌张、焦虑、寝食难安,生怕这个世界没人记得她了,每天都祈盼着能够快点出去,这样还不至于与社会脱轨,这样她还能花一点时间去重新认识这个社会。 可是到了第四年,她开始害怕出去,她总觉得这个世上没人会记得她了,她害怕她已经与这个世界完全脱轨了,她害怕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接纳她了。 她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她怕输、怕无人理解、怕被打败。 可是打败她的不是今天的灰头土脸。 而是曾经的金碧辉煌。 她仿似忘了,最最开始拿起画笔,不是为了名,不是为了利,不是为了众星捧月的虚浮滋味。 而单单只是“喜欢”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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