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另一个次元的空间里,唯剩她一双明亮的眼。 不太妙。 当一个人心中出现,类似于“她最独特”的想法时,也就意味着,那一瞬间,他是为她心动的。 两人一高一低地坐着,皆默不作声。 赵兟在自我反省。 也许从最开始,就有着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对她的偏心。 贺晋茂看出来了,杜胤看出来了,却青也看出来了。 不管他怎么修身养性,降低对感情的期待,几近顽固地坚守目前的生活,到底是长了一颗凡夫俗子的心。 但就像他之前对贺晋茂说的。 他是修补过的瓷器,表面再这么无瑕,里面看,也是支离破碎的。 一个过往支离破碎的人,靠近她,难免有扎伤她的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消匿,雨不见停。 蒋畅望了望窗外,问:“时间是不是有点晚了?” “你饿了?”赵兟摘下耳机,说,“我叫阿姨做饭。” “不用麻烦了……” “阿姨领工资,本来就是分内之事,没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蒋畅不做声了。 她没有蹭饭的意思,只是想说,她该回家了。 阿姨识趣地不打听蒋畅的身份,简单地做了两菜一汤,喂了猫粮狗粮便走了。 桌子很大,大得华而不实,更像是一种装饰用的东西。 两人分坐两边,静默了会儿,赵兟说:“那天,也是夏天,雷声大得像要劈开天空。” 蒋畅茫然两秒,反应过来,他接的是那句他奶奶去世的话。 她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也因为,她不曾经历最亲的亲人离世的打击。 赵兟又转开了话题:“却青今天跟你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的。” “说你以前挺……调皮的。” 他笑笑,“用词含蓄了,可以说是很顽劣。” “小时候不懂事嘛,也正常。”她说,“我哥也是,三天两头,闹得能掀掉天花板。” 赵兟摇了摇头,“这是借口,十几岁了,不能说什么都不懂,只是想跟全世界对着干,觉得自己烂得跟荷塘里的泥一样了,干什么都无所谓,没人管,也没人真心在乎。” 蒋畅微微怔愣,夹菜的动作也慢了。 他抬眼看她,“吓到你了吗?” “就是……从你口里听到这样的话,挺意外的。” “赵兟这个人,没有你想象得好。” 蒋畅认真地说:“莎士比亚都说,凡是过去,皆为序章,过去怎么样,不影响我现在看到的你。好也不是一个固定的标准,世上没有完美的人。” 说完,她又觉得像表白似的,连忙又找补:“我的意思是说……” 他笑着,心情也转好了,端起手边的小半碗汤,“来,干了这碗‘鸡汤’。” 其实就是普通的菜汤。 她也舀了勺,自己分明没醉,却莫名其妙地干起奇怪的事,跟他碰“碗”,“干。” 也莫名其妙地有些醉意了,托着下巴看他,突然伸出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又在他脸上捏了捏。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实现的这一刻,带着不顾死活的勇气。 赵兟:“……” 蒋畅心想,骂她一句吧,把她骂醒,然后再也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他如果像淤泥,那她岂不是深陷其中。 不得而出,越陷越深。 赵兟疑惑地说:“阿姨往汤里加酒了?” 蒋畅失笑,“就是觉得……你挺招人心疼的。” 他作为男人,大抵不知道,女人喜欢一个人,容易对他萌生出母爱和同情。 再这么聊下去,“朋友”的关系就岌岌可危了。 蒋畅搓了把脸,起身,“我吃饱了,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赵兟送她到玄关,“你这像极了登徒子欺负完黄花大闺女之后落荒而逃。” “你?你是黄花大闺女吗?” 他反问:“为什么不可以是呢?” 蒋畅的心猛地跳了两下。 所以,他是说…… “路上也许雨还会再下,带着吧。” 赵兟打断她的思维发散,递给她的,就是上次借她的那把伞。 她接过,道了谢,“以后有机会再还你,还是……?” “不着急。” 他双手插在裤袋,芝兰玉树般地立着,垂眼看她,“漫展,去吗?” 蒋畅纠结,不想这么快决定,所以问:“你这是希望我去吗?” 赵兟也在跟她打太极:“你想去便去,跟我希不希望有什么关系?” 她故意说:“你沈献架子大,耍大牌不肯出席,我就算名不经传,难道也不能耍耍小牌吗?” 他好笑,“刚认识你时,你常低着头,不敢直视人的样子,原来这么伶牙俐齿。” 蒋畅嘟囔:“我是社恐,又不是自闭。” “那这叫,熟能生‘巧’?”赵兟轻咳了下,声线变了,换成沈献的,“言归正传,我诚挚邀请你去,可以吗?” 她拿乔:“哦,我考虑考虑,最晚明天给你答复。” 他无可无不可,“路上注意安全。” 进楼乘电梯需要刷门禁卡,下楼不用。 蒋畅抱着伞,将脸贴在轿厢壁,冰冰凉凉的,刺激她的皮肤。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热,发麻。 她不仅“轻薄”了赵兟,还跟他说那样的话。 他的脸,还挺软的……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打雷的日子, 赵兟也更容易做梦。 不一定是噩梦,大多是纷乱如云般的吊诡情节。 睡得不安稳,凌晨五点多就醒了。 他上了露台, 天黑得彻底, 远处的建筑连轮廓都隐在黑暗里。 昨天下午的雨,到现在已蒸发殆尽,不留任何踪迹, 空气微凉,带着湿气。 旁边有个吊椅, 赵兟就坐在上面, 敞着玻璃门,放任清晨的风贯穿他,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那年, 他也是坐了一整宿,从天黑坐到天光。 蜉蝣朝生暮死, 他的人生好似在太阳出现的那一瞬间迅速衰败了。 一生薄命, 无爱亦无未来。 他甚至想过一了百了,以偿自己造的孽。 奶奶的去世,或许跟他脱不了干系。 她生下赵兟父亲不久后, 便开始守寡,后再嫁,生下两个女儿, 其中一个,即却青的母亲。 造成他人生支离破碎的, 是他的家庭。 赵兟父亲离婚再娶, 继母主张把他丢给老人家。 而他那个爷爷,对他从来不待见, 直接视而不见。两个姑姑不喜欢他的父亲,连带也不喜欢他。 只有奶奶管他。 赵兟厌恶仇恨家里的长辈,父亲、继母、姑姑、爷爷,他到青春叛逆期,作天作地,好像这样就可以气到他们。 其实何尝不是对自己人生的放逐。 奶奶总是苦口婆心地劝他,好好读书、考大学,走到外面去,到时这些人,这些事,再妨碍不了他。 他心动过。 想象自己如飞鸟飞过山顶,拥有一片广袤的天空。 一个巴掌扇醒他。 继母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样的烂人,除了给你奶奶你爸爸添堵,你还有什么用?” 是啊,他是够烂的。 母亲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读过书的大学生,下嫁给父亲,一穷二白,受不了,走了。他的“兟”字,是她给他取的,意为锐意进取。 锐是够锐的,他成了一把开了锋的剑,剑锋却无差别地针对所有人。 他有天赋,上学早,又跳了一级,但从不把正心思放在学习上。 学校后街有家台球厅,他是那里的常客,有时翻墙从学校跑出来,不是去网吧,就是到台球厅。 老板都不收他钱,任由他打,有时陪客人打,赚到钱了,还会分他一笔。 月考想参加就参加,拿个不错的名次,让奶奶高兴高兴;不想考么,撂了笔就走,拿个零蛋,挨父亲一顿骂。 吵得最狠的一次,他那晚没回家,在街头像个流浪汉。 那会儿,车还没现在多,深夜的马路空空荡荡,他横穿马路,也不会飞出一辆车将他撞死。 奶奶不放心他,跑出去找他,没找到,受了一夜风,感冒了。 次日,赵兟回到家,继母扬了他一巴掌,用了十分力气。 他冷眼看着她,脸很快红肿一片。十几岁的少年,眼神似淬了毒的冰刃,又狠又硬。 “你是我妈吗?你凭什么打我?” 继母冷笑:“我不是你妈,但我也能骂你。你长到这么大,不感恩你爸养你,还跟他对着干,你有良心吗?” “他养我?”他不屑地哧笑,“我学费他出过一分钱吗?不都在你手里?你们不还跟奶奶说,让我出去打工,别上高中了吗?” “供你读书跟把钱扔进臭水沟有什么区别?” 他气得胸口不停的起伏,捏紧拳头,免得一拳砸断继母的鼻梁骨。 奶奶咳着嗽,喊他的名字,“先先,你高三了,收点心,好好考个大学,好不好?” 低低地,几乎是哀求。 先先,唯独奶奶这么叫他。 赵兟没成年,但身量已高出奶奶好大一截。 他没作声。 他最后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奶奶特别高兴、骄傲,把攒了多年的一笔钱塞给他。 “要买什么,就自己拿去买。别跟你姑姑他们说。” 皱皱巴巴的钱币,还夹着一堆硬币和毛票,上面还留着油手印。 不知道她是怎么攒下来的。 他顿时红了眼,说:“以后我好好读书,将来赚钱接你去大城市住。” “先先啊,从小你爸他们就对你不好,我身体差,年纪大了,也顾不了你,你将来闯出一片天,就别回来了。” 奶奶是被气出病的。 后来,一个普通的午后,她在睡梦中心脏病发作,没有挣扎,没人发现,就这么去了。 赵兟赶回家,只看到奶奶凉透了的遗体。 所有人伸出手指,吐着唾沫,怪他从来不让奶奶省心,现在好了,再也没人管他了,高兴了吧。 他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那一句句骂声,织成一张网,将他密不透风地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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