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刚上大学,想像奶奶说的,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 奶奶的死,像块石头击破玻璃,他听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却青还在上初中,她抱住他,带着哭腔说:“哥哥,你别难过,奶奶不痛苦的,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他听到雷声,呆呆地向外看去。 这或许是初夏的第一道雷,劈得他神魂俱散。 他不信“变成天上的星星”这种诱骗小孩的话,人死魂灭,什么都不留下。 但他不知道该信什么。 信岁月可期?信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人潮散去,他闷着脸恸哭,坐了一整夜,直至天边发白。 贺晋茂来的时候,赵兟仍维持那个姿势,望着远方发呆。 他随口说:“你这是在干吗?思考怎么日进斗金吗?想出来了告诉我一声,等我发财了,就把你甩了。” 赵兟转头看他,“谁甩谁?” “好好好,你甩我,行了吧。”贺晋茂把一沓文件放到桌上,“你要的东西。” 赵兟翻了一下,是一家小公司自成立之初,到现在的各种资料汇总。 贺晋茂也不讲客气,翻冰箱,开了瓶水喝,突然看到什么,咋咋唬唬地冲过来。 “我去,赵兟,你家里进过女人!” 赵兟皱眉,“大清早的,你抽什么风?” 贺晋茂拈着一根长发,“人类毛发,不是你的,也不会是你儿子女儿的,就是女人的!” “阿姨和却青都是女的。” 他有理有据:“这么长,这么长,你家阿姨明明是短头发,却青头发要细软一点。” “你从哪里捡来的?” “地上啊,餐桌底下,你们还一起吃过饭了?” 赵兟抚了下额,“你别像福尔摩斯搜证一样行吗?” 贺晋茂八卦地问:“谁啊?我认识吗?” “蒋畅。” 他转身走开。 贺晋茂跟上去,“赵总,你以前行事作风可不是这样的,拒绝就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你现在是在吊人家吗?” 赵兟睨他,“我什么时候说要拒绝她了?” “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明明是不打算跟她有发展。” 衣帽间也是开放的,除湿机在角落安静地工作。 赵兟挑着今日要穿的衣服,“失控了。” 贺晋茂搞不懂他这打哑谜一样的说法,问:“什么?” 赵兟停了很久,久到贺晋茂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才听到他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说:“我的感情。” 贺晋茂闷闷地笑起来,“铁树开花,实属不易。” “听起来,你在幸灾乐祸。” “哪有,”贺晋茂正色,“恭贺你还来不及。” “出去。”赵兟把他驱走,“我换衣服了。”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被人看啊?” 贺晋茂吐槽着,还是避开了。 赵兟想到昨天,蒋畅反问他的话。 以前犯浑,随便交了一些所谓的“女朋友”,那段历史确切地存在,他否认不了,也改变不了。 后来再没接触过女生,也是真的。 本科到研究生,赚钱,摆脱过去,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因为压力太大,才创造了一个叫“沈献”的人。那句“人间一俗人,以曲觅知音”挂在他的主页,就这么挂了十来载。 恋爱,乃至成家,没被他纳入人生规划里。所以,也没有这个需求。 赵兟笑了声,一抬眼,看镜中自己的身体。 上个月在烧烤店受的伤,处理得不好,留了点淡疤。其实还不止,膝上、脚腕,很多地方有。那些不是功勋,是黥印,记录着他罪愆般的年少轻狂。 他拉上衣服,走出去。 车上,赵兟坐在副驾看资料,星期一的早高峰,宿城一如既往的堵,车流缓慢地前进着。 “不过,你喜欢蒋畅什么啊?” 赵兟反问:“你喜欢你老婆什么?” 贺晋茂答不上来。 “她和我挺像的。”话间,他还能一心二用,仔细阅览手中这份项目详情,“走夜路碰到一个同样没提灯的人,你会忍不住想和她同行。” “然后一起走进沟里?” 赵兟说:“如果可能把她带到沟里,一开始就会提醒她。” “所以,你之前是怕?”贺晋茂顺着他的思路,有点咂摸出味道了,“倒也没必要因噎废食吧。” 赵兟的家庭情况,贺晋茂多少了解一点,站在他的角度是同情,站在女生的角度,可能唯恐避之不及了。 “是,”赵兟颔首,轻飘飘地说道,“但她身上有温热明亮的烛火,我忍不住想靠近。” 哪怕是借着这点微末的光,走一段路也好。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而蒋畅挺烦的。 周一周一, 她的头七。 白天工作多,中午连点外卖都没空,在小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 抽屉里还有两包小饼干, 充当午饭了。 加班又加到七点多,坐上地铁时,她有气无力地靠着扶手, 单手拿着手机刷。 她跟胡蕙说:别人是上班,我是被班上。 福狒狒:噗。 福狒狒:记得你之前待业的时候, 闲得只想找个班上。 大酱炖大肠:谁这么想不开?肯定不是我。如果是我, 那就是我被生活□□了。 福狒狒:你今天怎么回事?怨气这么重。 大酱炖大肠:饿,累,困。 福狒狒:[这个班我真的一定要上吗.jpg] 大酱炖大肠:对了, 你跟谭勤礼怎么样了? 福狒狒:就那样呗。不过听说他家里要给他找个未婚妻,门当户对的那种, 估计我这个女配很快就要下线咯。 大酱炖大肠:既然你没那么喜欢他, 及早抽身也好。 胡蕙一时没回。 蒋畅抓着扶杆,眼神放空,第无数次想, 辞职算了吧,辞职算了吧…… 这会儿,她的表情一定厌世极了。 讨厌上班, 想每天睡到自然醒,讨厌这么久的通勤时间, 当自由职业多香啊, 讨厌跟不熟的同事、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客户打交道。 讨厌…… 手机响了一声。 是赵兟的消息。 好吧,还讨厌她喜欢的人时不时在她面前出现。 ZS:到家了吗? 大酱炖大肠:还在地铁上, 待会儿换乘。 ZS:来人间?请你吃晚饭。 大酱炖大肠:这么晚了,你还没吃吗? ZS:没,跟你一样,刚下班。 蒋畅想想,扣了个“好”过去。 出地铁时,路边有个老人挑担卖西瓜,蒋畅又动了该死的恻隐之心,蹲下来问:“请问多少钱一斤啊?” “两块,自家种的,没打农药的,甜得很的嘞。” 也不贵。 她挑了两个,一手拎一个,重得肩膀向下沉。 赵兟万年不变的打扮,格子衬衫外套,底下搭黑色短裤、休闲鞋。 任谁看,也不像行走穿梭于钢铁森林的精英人士,就像普通的在校大学男生——若是戴眼镜,就更像了。 蒋畅不禁猜想着,他到底有多少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衬衣。 赵兟看着她手里的西瓜,有些莫名,“你这是……” 蒋畅耸了耸肩膀,肌肉开始酸痛了,见状,他接过,骤然一轻,她转了转胳膊,说:“不好总是白吃白喝你的。” 他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烤鸭吃得惯吗?” “嗯,可以。” 其实赵兟不是没吃,六点的时候,和客户见了一面,菜肴做得丰盛,但他没什么胃口,就动了几筷子。 外卖员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到了。 烤鸭没有单人份卖,除了双人份烤鸭,他还拿了一盒糕点,说是客户送的,吃不完她可以带回家。 她低头看看,“突然觉得我的西瓜好寒酸。” 店里也放着轻缓的音乐。 是那种,仔细品,有些伤感的调子。 但看起来,他的心情不错。 “你选的歌是为了,哀曲衬乐景吗?” 赵兟说:“可以这么理解。也是稳定自己的情绪。大喜或大悲,都不适合现在的我。” 蒋畅羡慕,“真希望我也有你这样的控制能力。” “年轻时候吃过苦头了。” 她笑说:“什么年不年轻,你说得自己多老了似的。” 他也浅浅一笑。 赵兟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和蒋畅一起吃饭,总是能将食物吃干净。 也许,是因为她吃饭的样子,让人也能产生食欲。 她吃得不快,但是口小,会塞得腮帮子满满的,像只进食的仓鼠。 如她所说,她不挑食,剌不着嗓子的,一律往嘴巴里送。 没一会儿,烤鸭吃完了。 赵兟洗了一只西瓜,没有刀,他徒手捶开,汁水霎时四溅。 蒋畅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杜胤在,他一定毫不留情地嘲讽赵兟,说他是开屏的孔雀,在雌性面前故意卖弄。 最后下结论:闷骚! 西瓜破成两半,皮薄,但不很红,蒋畅有种受到诈骗的失落感。 勺子倒有,他递给她一半。 蒋畅抱着半只西瓜,从中间挖起,说:“小时候我就喜欢这样吃,我妈每次买西瓜,就给我哥和我一人分一半,自己不吃。” “这样的故事开头,后面通常会有一个转折。” “每次有什么好吃的,她自己从来舍不得,就留给我们。” 蒋畅目光茫然,“但复杂的另一面是,她顾虑儿子总比我多,前些天,她还帮我哥找我借钱。” 他问:“你借了吗?” 她摇头,“我又不傻,借出去,我自己就没有兜底的底气了。” 他赞道:“干得好。” 她转头看他,“你不会觉得我自私吗?” “你没有义务不是吗?抚养你长大的又不是你哥哥。” “可我妈那样,让我挺难受的。” 蒋畅有点面冷心软,表面上那样决绝地拒绝了,心里又忍不住心疼母亲。 她垂着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西瓜,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原生家庭在她身上烙的疤,比起痛感本身,最让人绝望的是,它也许一辈子也褪不掉。 “我妈是那种特别传统的妇女,为家庭奉献自己,我爸以前家暴她,她也不离开他。她对我好,又希望我也像她一样。我妈之前打掉过一个孩子,她还遗憾过,要是生下来该多好。我说,如果是男孩,就要我去养他,如果是女孩,跟我落得一样田地,生下来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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