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书满是他的字迹,可整体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连手指捏着页角都担心会弄脏。 晚饭过后,她把付峤礼的书都整理好,像从他那里借回来的那天一样,抱着下了楼,再次来到了付峤礼家的门口。 开门的是杜阿姨,付峤礼的妈妈。 意外的是,杜阿姨回答她付峤礼不在家,她把付峤礼的书接了过去,“没事,给我吧,我放他房间去,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由于两家本就认识,如今又做了邻居,杜阿姨还关心了几句她的学业,客套道:“峤礼比你高一个年级,你要是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 重新回到家里时,爸妈正在聊她,见她回来连忙叫她过来。 明天正式开学,一中有军训的传统,虽然现在家里落魄,家里也很难再给她提供什么好的生活,但是把她放在心上的心理始终改不掉,两人一个担心她太热中暑,一个担心她皮肤晒伤,趁着吃完晚饭去散步的时候买了防晒霜等零零散散的东西。 “这个是杜阿姨推荐给我的,说去年付峤礼军训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你明天早上把它放书包里,随时用得上。”妈妈把她的书包拿了出来,往里面给她补充很多东西。 爸爸也在一旁唠叨,“如果身体有不舒服及时跟教官说,别把自己热病了,老师要是叫家长也别怕,爸爸给你去开家长会。” “你说什么呢,哪有刚开学就说这个的,我们诗诗现在可懂事了。”妈妈把书包给她又收拾了一遍,拉上拉链,一边说道:“我们诗诗啊,开学就是高中生了,慢慢的会长成大人。” 书包又收拾了一遍,妈妈想到她刚刚出门一趟是去付峤礼家还书,顺口问了句书还上了吗。 她拎着书包要放回房间,回答道:“付峤礼不在,我给杜阿姨了。” “哦,还了就行。”看到外面的暮色渐浓,顺口说了句,“明天就开学了,峤礼这会儿不在家能去哪。” 家里窄小,她进房间的时候,刚好听到后半句,不在家能去哪。 电灯有些接触不良,嗡嗡响了很久后才亮起来。 刹那映亮的眼瞳,第一眼突然看见的,是被她放在了桌子上的伞,付峤礼今天出现在她身后时撑在她头顶的伞。 ——你的名字,我很早就听过了。 “诗诗?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爸妈见她匆匆出来换鞋,不解地问她。 她一边换鞋一边回答,“想起来有东西落在那家书店了,去拿回来。” “要不要爸爸陪你去啊,天快要黑了。” “不用,去一趟就回来。” 她飞快地换好了鞋,反手关上门后就快步下楼,起初还只是脚步加快,到后来小跑起来。 傍晚的夏夜已经渐渐晦暗,暮色如同浓郁的颜料,将笼罩下的小巷涂抹成油画般的浓艳。 沿途的矮墙上攀爬着喇叭花,迎着燥热的晚风盛开,风里有分辨不出的花香。 蝉声嘶哑,虫鸣嘲哳,从听觉不断向耳朵涌入,传达着属于夏天的意义。 当她终于穿过巷子到了那家天天都能和付峤礼碰面的书店,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透明的玻璃落地窗里亮白的灯光,隐约可见里面的书架一排又一排整齐陈列。 她缓缓平静了自己的呼吸,才朝着那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她熟练地推开书店的门,又一次听到了风铃的声音。 也听见了书店里在放的音乐。 店主抬头看到她,颇为诧异,随即觉得有些好笑的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不是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这么晚了怎么都来我这儿。” 风吹落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是风铃,是夏夜,还是人的呼吸、心跳、脉搏,一切与故事开始有关的东西。 在很多年后,她仍然记得那个夜晚。 那家书店的名字叫做遇见,音乐唱的是周杰伦的《晴天》,付峤礼正从楼梯下来,影子又长又沉默地落拓在墙壁上,成为了他的侧影的一部分,他的手里正拿着那本她暑假时每天都在看的书。 他的脚步在看到她时有片刻的停顿,而后慢慢从楼梯走到她的面前。 那首《晴天》正在唱着——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够在你身边。
第7章 07. 他其实很早就听过于诗遥的名字了。 于诗遥不止一次说过,像他这样活在老师父母口中的好好学生,应该没有听过她吧。 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在他很早以前,于诗遥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他世界的每一个缝隙里了。 以至于正式见到她的时候,他分辨不出那种感觉到底是初见还是重逢更确切。 他家在梧桐巷住了很多年,这个老旧又潮湿的居民楼,几乎承载了他从懂事起到现在的所有记忆。 但在更小一点的时候,父母在外面忙着打工挣钱,他是被养在乡下的奶奶家,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在村子里,像他这样的小孩并不是异类,村子里的同龄人几乎都是这样,同龄人之间攀比的大人也是各家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谁的奶奶做饭好吃,谁的外婆会编草绳,谁的爷爷会买小零食。 村子里山路泥泞,只有一所破烂的小学,还没有现在一中的一个运动场大,老师连教个“流水迢迢”都能把读音教成“流水昭昭”,这还是他离开村子来了南苔市以后才知道的。 当他掷地有声地念出错的读音,全班哄堂大笑,他还信誓旦旦自己绝对正确,不能理解别人为什么笑。 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村子里的老师就是这样教的,老师是彼时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有学问的人,能讲很多别人不懂的知识,是彼时他的视野里最崇拜的人,老师对他很好,不止一次夸过他聪明。 班上的大笑声和老师的纠正就好像是在否定他曾经的一切。 他难以相信。 放学后他没有回家,第一时间去了书店,翻开字典,亲眼确认了读音的确错误以后,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自己和村子外面的世界的差距。 他捧着字典,站在书店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的冷气太足,他感觉到皮肤冷得快要没有知觉,有一种血液凝固的自卑和难堪。 而那时的于诗遥,在书店的门外,车门打开,先下车的女人是她的妈妈,回头要去扶她下车。 那会儿她个子不高,但有了小大人的主意,她不要妈妈扶,自己撑着旁边借力跳了下来。 她穿着裙子,裙摆像花朵一样散开,白色袜子,小皮鞋,黑色的长发在头顶编了精致的公主头,别着珍珠和小粒碎钻发卡,披下来的头发柔顺的垂落在背后。 她推开书店的门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顺着倾泻而进的阳光灿烂,从她白皙的脸孔到她的裙摆,光线将她映亮的一刹,她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皮肤仍然冷得麻痹,转头看到她时,眼睛却好像忘记了自己。 但于诗遥目光转向这一边的时候,他下意识避开了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仍然捧着的字典,上面的拼音和释义却没有一个半个进入脑子。 那时候分不清到底是不敢招惹多一点,还是自惭形秽多一点,下意识的不想被她看见自己。 转学到南苔市后的日子,妈妈经常嘱咐的话就是不要在学校里惹事,他们只能勉强供他读书,要是惹了事,他们得罪不起任何人,也没有时间给他请家长。 而他来到南苔市以后相处的同学里,那样一身娇贵的女孩,往往都不太好惹,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是娇贵,水不小心洒到了对方的裙摆上,浸湿了一角裙角,对方立即委屈地掉眼泪,班上的其他同学争先恐后的哄,他生怕惹了麻烦给家里添加负担,只能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 班上太多好看的女生,个个都家境殷实,漂亮的书包里拿出一堆好看的文具,一支笔就是他的一天的饭钱。 而那时候从阳光倾泻里走进来的于诗遥,比他来到南苔市以后见过的所有女孩都要漂亮,漂亮到连那束落在她皮肤上的阳光都沦为陪衬。 书店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细微声音。 于是他很清晰地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很轻,像轻盈的芭蕾舞的脚尖,一点又一点的靠近他在角落的世界。 在他的身边停下。 而后是出现在余光里的是一截手腕,白皙如雪,系着晶莹璀璨的手链,她从他面前的书架抽出了一本书。 然后从他的身边离开。 直到她离开很久很久,他仍然捧着那本将他的曾经都击碎的字典,空调仍然散发着让皮肤麻痹的冷,运作的声音轻微嗡鸣。 世界照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错觉一样,他的时间只是有过片刻的暂停。 就是这么一个片刻,他甚至没有多么仔细地看过她的脸。 可是很多年后再见到于诗遥,很远的一个侧影,小女孩一团稚气的脸已经长成少女,他居然一眼就确认。 那天的他并不知道她是于诗遥,只是合上字典以后照常回了家。 不像那些回家晚了都要被爸妈唠叨的小孩,他的父母回家比他更晚,他回到家里时往往没有一个人,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找出作业本开始写作业,直到父母回家。 饭桌上,父母聊着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堆琐事,其中说到的最多的是一个叫老于的同事。 “那不是你高中同学吗,现在你俩在一个公司,你让他给你帮帮忙,能不能调个职。” 这话妈妈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爸爸每次都是搪塞而过,今天又提,爸爸不耐烦起来:“帮帮帮,人家怎么帮忙,我跟他是高中同学不假,但别说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联系了,就是高中的时候关系就不怎么熟,人家认出我都是我厚着脸皮凑上去说了哪个班的才想起来,平时能打个招呼就不错了,人家怎么帮我调职。” 说到后面,因为焦躁变得激动起来,声调也愈发急速拔高,“我在这公司里的处境本来就不好,我学历低,职位也是最底层,公司里大把的能人,平时打印个东西跑个腿被呼来喝去的,在公司里赔尽笑脸,一开始连打印机传真机都不会用,每天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他已经大大小小教过我帮过我很多了,就这么点交情,怎么让人家帮我调职,那么多人不调,调我一个底层员,这人情怎么还?” 爸爸越说越觉得烦躁,妈妈的情绪也涌上头,拔高嗓门说道:“办不办得到你试一试嘛,还人情总有还的时候,我不就是说一说,你凶我干什么啊,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于家,你知不知道你妈的病还要吃多少药,峤礼读书又是一笔钱,昨天才交了班费又买了辅导书,家里处处都用钱,碗砸坏个缺角我都没敢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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