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斯人都是黑色卷发或者黑色眼睛,虽然都是白色人种,可他们的鼻子偏大,颧骨更突出,有人还携带着耶稣十字架手串,那手串却明显有别于普国大众信仰的耶稣造型。 他们一个个都情绪低落,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只有丹尼哥哥还留在这里,他苦笑着对我说:“没想到你进入大学了,祝贺你。” “谢谢。”我诚恳地说。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读什么哲学系。”他叹了口气,周身弥漫着萧索、颓废的气息,仿佛几年前那个自信昂扬的人完全消失了。 我和他漫步在秋叶飘飘的校园里,灰暗的天空下,一群鸽子盘旋着落下,‘咕咕’叫着捡食道路上的鸽食。 然后我得知内力叔叔再次破产了,这次破产是国家强制收走了他的水泥厂,然后又以非法所得的罪名没收了银行里的钱,并查封了他们的房子和一切财物。 “小时候我想读法律的。”他自嘲道,“总觉得做律师很棒,像英雄一样,可以为人民做贡献。而长大后,我觉得律师不过是给人打工的受气包,男人必须挺直脊梁,想要尊严就该爬到更高的地方,所以我选择了哲学,因为这个学院里都是贵族,我以为这个选择可以帮我打开一片天空的……” 信步闲庭的鸽群因为我们的踏入而惊起,纷纷飞向萧索的天空,那翅膀扑腾的响声让人怀念起中学时的校园,我想起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丹尼哥哥也曾和我漫步闲聊。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是从他口中得知了民权和革命这些陌生的词汇,知道了学习法律,和为人民做贡献的梦想,甚至就是因为他谈论着将来要上大学,我才隐隐约约开始担忧起自己的人生之路。 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 我进入了法律系,追逐着他幼时的梦想前行,而他进入哲学系,也追逐着世人眼中荣华富贵的梦想前行。 是不是人生就是如此呢? 在迷惘中摸索前行,当看到更好的,就想追逐更好的,然后被周围的人影响着说服着,一路匆忙拥挤地奔向同一个终点。 可这个终点是我们最初想要的东西吗?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有没有问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有没有自己欺骗了自己呢? 又或者我们害怕那样寂静的夜晚,因为我们害怕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害怕这颗心贫乏、孤独、逞强、虚伪可怜。 丹尼哥哥走了,他说他要离开大学,去找一份工作,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天气越来越冰冷了,盘旋在上空的鸽子群被养鸽人的哨声叫走了,冲向远方黑暗的天际,然后一滴细细的,冰冷的雨丝打在了我脸上。 进入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工作,这就是我的人生追求了吗? 在大学面试的考场上,说自己的梦想是学习法律,然后帮助穷人,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虚幻的自负,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了。 大雨来临之前,我赶回了宿舍。 可我发现大家正聚集在楼下客厅里,都围着詹妮弗。 詹妮弗像尊雕塑一样,面无表情地坐在灯下,昏黄的灯影中,她的脸色苍白极了,连嘴唇都白得失去了血色。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海伦娜。 海伦娜悄声对我说:“詹妮弗去上解剖课的时候,有位新教授不断羞辱她,让她离开课堂,她为自己辩驳了两句,结果教授就以詹妮弗不敬师长的缘由,让她离开大学。” 外面传来隆隆的雷声,稀里哗啦的雨打在玻璃窗上。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地围着她,表情沉重,像在举行一场丧礼。此时此刻,安慰和劝解是多么苍白无力啊。 詹妮弗的手搭在一摞厚厚的医学笔记上,那些笔记都被细心地包了封皮。我曾翻阅过这些笔记,里面精致地像教科书一样,字迹清晰优美,人体脏器被清晰地手绘出来,也不知花费了多大的精力。 她是全宿舍最努力的学生了,经常天不亮就离开,别人熟睡了才从图书馆回来,我们聊天玩笑,她也很少插嘴,总是抱着厚厚的书看。 她对待这项学科是如此的认真和努力,她对医学的爱和崇敬让人心生敬佩,可这一切付出都抵不过某些人的偏见。 轻飘飘一句‘不敬师长’,就剥夺了她的梦想,更把她的付出和努力化作乌有。 她在怨谁呢?也许是自己吧,被教授刁难的时候,为什么要反驳呢? 雨越下越大了,电压有些不稳,昏黄的电灯忽明忽暗。 詹妮弗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对大家说:“谢谢你们,我没有事,虽然离开了大学,但没人能阻止我从事梦想中的事业。我……我有点累了,回房间休息了,教授叫我坐明天上午的火车离开,怕是不能和你们道别了。” 她疲惫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卧室,我们望着她的背影,却仍然连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我们知道她需要慰藉,可谁也给不了她。 晚上停电了,我们在卧室点上了几根蜡烛。 杰西卡正在灯下奋力地写着什么。 她的神情很认真,厚厚的眼镜上映照着蜡烛的火光,透过那团火焰可以看到一双明亮的蓝眼睛。 我趴在床上,正撑着下巴凝望她,伴随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雷声,房间里有种凝重的气息,而这种凝重就蕴含在她那毫不间断的笔触声中。 她一直写,一直写,从我搬来这个房间的第一天起,就发现她每天都忙着写稿子,废纸篓一天就能装满,墨水瓶没多久就要换新的。 最初相遇的时候,我觉得她有点像新城的男人,喜欢夸夸而谈,给人一种桀骜不驯之感,可相处久了我才知道,她是心存公正,就像她们新闻系的教授所说的,第一尊重真,第二尊重理的人。所以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在做着很有价值的事情。 “你在写什么?”我不由得问道。 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笑笑说:“我在给一家报社写文章。” “好厉害,是什么样的文章?” “关于女性权力的,今天詹妮弗的事情让我很生气。”她面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会选择法律呢?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想法吗?”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想法,我出生在乡下,父母都差不多是文盲,我只能跟身边优秀的人学习,偶尔听到一个想法,我也觉得很棒时,就会跟着做。上学是如此,学法律也是如此,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进入大学后会遭遇什么,但是我很庆幸,我们法律系的教授都很公正,不像医学系那样会歧视女人……” 杰西卡点点头,然后交叉着双手,说起一件事。 “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她聪慧到令我咋舌的程度,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当年报考大学,斯科蒂沃女士推荐了我们两个人,她原本想进入我们大学学习物理的,可最后呢,她选择进入一所女子高等学院,学习……家政学……” “因为她父母觉得物理这样严肃艰难的学科太一本正经,怕她失去女性的气质。而她自己也打退堂鼓,考虑到进入大学后,所有的同学都是男性,她交不到朋友会很孤独,而学习家政,她才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日子才会更开心。” “多可惜啊,我们曾经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无所畏惧地谈论着严肃艰难又一本正经的话题。可暑假再次相遇的时候,她变了,嘴里只剩下了男人和约会,她告诉我这个社会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女性主持了家庭,所以女孩子应该学会如何做女人,而不是学着去做男人。婚姻需要合作和自我牺牲,而事业需要竞争和自我强化,两者根本不能共存。” “我并没有反驳她的观点,只觉得她在那所女子学校里被彻底灌输了一种观点,那就是明确了自己功能的唯一性——生儿育女。” 杰西卡叹息道:“今天詹妮弗和我们遇到的事还不够警惕吗,女性自己毫无进取之意,而有进取心的女性却遭到了男性整体的排斥和阻挠,甚至还有同是女性的人斥责我们的‘离经叛道’,不知道这种现状会不会有改变的一天呢?”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杰西卡可能是在思考自己的论题。 而我却是深深地被她的想法震撼住了。 我过去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认知,觉得不应该依靠男人生活,应该好好依靠自己,但我从未意识到这是自我认知的一种判断,我觉得自己的‘功能性’不是只有生儿育女,可是这些想法隐藏得太深了,我在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在做了。 “还有……”杰西卡歉意地笑了笑说,“今天很抱歉,我太冲动了,给你们引来了麻烦。” 我摇摇头说:“不是麻烦,但我也认为不应该牵扯进那场争执中,他们太愤怒了,理智灼烧下,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如果被他们伤害到你,我们都会很难过的。” 杰西卡起身走到窗边,面对着漆黑的雨夜,轻轻在满是雾气的窗户上写下了一段文字——睁开眼睛,面对事实。 “摩里士因为日心说被烧死时在想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个世上的道理,并不一定说得多的就对,说得少的就错,有时候甚至对错都是次要的,因为人类像动物一样,争强好胜的天性才是一切争执的源头。” “小时候我被继母诬陷打碎了珍贵的瓷器,我不肯承认这是我做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道歉,父亲站在继母那边逼我承认,可是无论他罚我禁闭,还是不许我吃饭,我都不肯认错,最后父亲赞同了继母的观点,认为我是个缺乏教养的坏女孩,于是把我送去了学校。我很伤心,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我这么残酷,只因为一套瓷器就舍弃了我。可后来我就懂了,他只是因为尊严受挫罢了,打碎了瓷器不是错,忤逆他要我道歉的命令才是错的。” “今天这件事也是如此,菲利斯人有错没错我不知道,但他们站在了被狩猎的一方却是真的。大自然弱肉强食,人类站在自己利益的角度,去剥夺他人的利益,说起来也是没错的。” “当人类的需求满足了最基本的吃穿住行后,就不可避免的要满足精神方面的追求,因为只知道吃喝睡的人与动物无异,所以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这是一场事关精神的战争,自古以来为此发动的战争不计其数,其残酷程度丝毫不逊于为生存而战。所以你且瞧着吧,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不过是刚刚开始……”
第67章 第六十一章 詹妮弗搬离了宿舍,像从未来过一样,所有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时间进入十月,这个冬天似乎特别冷, 第一场雪早早到来,呼啸的北风似乎能穿透学校那古老沧桑的院墙,把在图书馆读书的我冻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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