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江惊岁只说了一个字,嗓音带着点黏软的鼻音,听起来有点哑。 难得从江惊岁这里听到热这句话,连祈侧头看了过来,她的耳朵很红,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喝酒喝的。 眼神也不太清明,湿漉漉的像是覆着层雾气。 连祈这样瞧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来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开口时声线莫名轻软两分:“诶,岁岁,你说这是几?” “……”江惊岁抬起头来,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半天,最后面无表情地把他手指头扯下来,“我只是有点醉了,不是傻了。” “是吗。”连祈轻挑了下眉,尾音带着点散漫的语调又问,“你确定只是有点?” “当然。”江惊岁面不改色,选择性地忽略掉发烫的耳朵,“就这点酒而已。” 她的咬字重音落在了“而已”这俩字上。 连祈靠在电线杆子上笑,很给面子地也没拆穿她。 人行道前正好是个红灯,还有四十多秒,不少路人都在这边等着过马路。 他俩站的地方离人群有点远,在这边的行道树的阴影里,见连祈漫不在意地靠着旁边的电线杆,江惊岁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忍半天还是没能忍住,她伸手将人拽了过来,边拽边说:“你别往电线杆上靠,那上面多不干净了。” 她家金毛也电线杆子,每回出来都得绕着电线杆转好几圈,然后蹭一身灰回去,看得她高血压都要上来了。 洗一次澡,得二百块钱。 连祈没有说话,懒洋洋地任由她拉了过来,江惊岁手指还在电线杆上面蹭了一下,想用事实来说话。 意料之外地,没摸到灰。 北安的市政府为了迎接新年,街上的电线杆子恨不得一天擦三遍,擦得比市政大厅的地板砖还要亮。 远远看去,都在反光。 江惊岁反复蹭了两下,确定电线杆比她家地板都干净之后,这才松了手。 红灯转绿,人行道上的通行灯亮起。 他们随着人潮过了马路,对面广场上跳舞的阿姨们换了一首新歌,江惊岁走累了,在广场外围停了下来。 驻足看了一会儿,她又往路边靠了靠,慢吞吞地蹲了下来,有些难受地将脑袋埋到膝盖上。 老板诚不欺她,他家自酿酒的后劲儿果然很大。 刚开始只是有点头晕,随着酒意一点点地漫上来,现在视野里已经出现重影了。 她刚才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没看到月亮。 只看到了一挂香蕉。 “怎么了?” 头顶落下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头晕。”江惊岁低着头闭了闭眼,说话含糊不清,“让我缓一缓。” “别坐地上。”连祈弯腰拉住她的手腕,想将江惊岁从地上拉起来。 江惊岁不肯动:“我想坐一会儿。” 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连祈往四周看了眼,附近的休息椅上也漫着水汽。 他收回视线,又垂眸看了眼还在低声喃喃着头晕的江惊岁,想了想之后,他伸手拉起她外套的连帽,动作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往她头上一扣。 然后在江惊岁面前蹲下,懒懒地丢出来俩字:“上来。” 江惊岁抬头,反应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趴到连祈背上。 离得近,那股淡淡的冷雪松的气息清晰起来。 闻起来很是清透。 不知道是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还是衣柜里熏香沾染上的味道。 往前走了一段路,广场上的音乐声渐渐远去,江惊岁似乎是缓过一点劲儿来了,环着他脖颈的手臂松了些,低声叫他:“连祈。” 连祈:“嗯?” 叫完名字,江惊岁就没再说话了。 连祈以为她又睡过去了,也没在意,结果隔了半分钟,江惊岁忽然小声地叹了口气:“唉。” 连祈:“?” 唉是什么意思。 怎么喊完他就开始叹气啊? 连祈微侧了侧头,有点好笑地问:“你这是叹什么气呢?” 江惊岁没回答,恹恹地含糊了句“嗯”,眼神注意到他颈间的黑绳,她歪头盯着看了会儿,忽然伸出手指勾了下。 柔软指尖在他颈侧的皮肤上滑过。 连祈一顿,随后笑起来:“不是,你干嘛呢?” 江惊岁立刻收手:“什么都没干。” “老实点。”他懒懒地说,“不然下来自己走。” “哦。”江惊岁老实下来。 人行道上地砖潮湿,路边残留的积水坑里映出来模糊的影子。 江惊岁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 就这样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连祈看着前方望不见尽头的悬铃木,忽然轻声开了口:“岁岁。” “嗯。”江惊岁没睁眼。 悬铃木的叶子早已落尽,枝头光秃秃的,树皮斑驳,风从老树枯瘦的枝桠里穿过,只留下一道森冷的呼啸声。 连祈垂下眼帘:“都说酒后吐真言,你说我要不要现在问你一点我想知道的事。” 被酒精侵蚀的头脑沉重,江惊岁其实不太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他停顿了一下,“但你总是不跟我讲。” “那你问。” 她醉了酒,倒是坦诚了些。 连祈却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才很轻地笑了下,兀自摇了摇头:“算了,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算了?”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连祈接着转开话题:“跟我说说宁川吧,你很喜欢那里?” “不喜欢。”江惊岁困得迷迷糊糊的,咬字越来越含混,“冬天也会冷,还没有暖气,夏天很多飞虫,特别大的那种。” 连祈安静地听着她说这些,那句“为什么当初会选择去了那里”到底没有问出口。 等江惊岁说完,他才出声:“那北安呢,喜欢这里么?” “还行。”江惊岁闭着眼睛说,“起码比宁川好一点,冬天有暖气。” 这次说完,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说话。 直到在进小区之前,连祈又轻声问她一句:“那你要留下来么?” 没听到回答。 他侧头轻瞥一眼,江惊岁已经睡着了。
第19章 她不听19 元旦过后, 连着半个月,江惊岁都待在家里赶画稿。 这种深居简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接到秦免消息的那天,搁在支架上的手机没开静音, “叮咚”响过一声。 手机屏幕随之亮起。 江惊岁放下手里的漫画书, 寻声抬头往手机上瞧了一眼, 看清消息通知栏里显示的名字之后, 她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哟,这位少爷怎么有空和她联系了? 跟秦免的关系, 还得追溯到二十年之前。 俩人是同个幼儿园的,属于互看不顺眼的关系, 幼儿园上了三年, 掐架也掐了三年。 毕业之前,江惊岁还打掉了他一颗牙, 作为送他的毕业礼物。 上小学之后,两人是邻班,但江惊岁三年级转学了,就没再跟这位童年小伙伴见过了。 没想到会在千里之外的城市遇到。 江惊岁一开始没认出来他。 秦免手里拿着一叠被学长学姐们强塞过来的社团海报, 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叫她名字:“江惊岁?” 江惊岁茫然地看着他。 同学你谁? “秦免。” 江惊岁还是茫然。 秦免是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分钟, 秦免终于意识到这姑娘是真没想起来,只好绷了绷表情,不情不愿地换了个说法:“秦兔。”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江惊岁很快就想起来了:“哦,秦兔兔?” 这是秦免小名。 秦免:“……” 您能别当着我室友的面这样喊吗? 给我留点面子,好吧? 江惊岁当时的想法就是这世界还真小,走哪儿都能遇到熟人。 大学那会儿他俩关系挺好, 只是毕业之后,秦免回了北安, 江惊岁留在了宁川,两人就很少联系了。 上一次聊天,还是俩月之前。 那时候江惊岁还在宁川,秦免看见她发了条夜里十一点还在公司的朋友圈,很是震惊地问她要不要跳槽过来,说他们公司朝九晚五拒绝996。 江惊岁随手抽了个金属书签,夹到书页中间之后,这才拿了手机过来,低头点开微信。 秦免:【?】 就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号。 江惊岁将台灯拧亮了些,身子向后窝到电脑椅上,同样回了个问号过去:【?】 秦免消息回得倒是挺快:【你回北安了啊?】 江惊岁:【是啊。】 江惊岁:【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秦免这次发了条语音过来,他那边很吵,听着好像是在酒吧,DJ舞曲透过扬声器传出来震耳欲聋,说话声和音乐声混杂在一起。 江惊岁听了两遍都没听出来这少爷在说什么,索性敲了三个字过去:【听不清。】 消息发过去的下一秒,视频通话弹了出来。 江惊岁顺手点了接通。 屏幕上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酒吧里灯光迷离昏暗,他的模样看不太清晰,但能清晰地看到他侧脸上重叠交错的唇印。 看颜色好像还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扬声器里传来男男女女的起哄声,听着像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玩得很疯的样子。 江惊岁:“……” 少爷的生活果然丰富多彩。 秦免把手里的扑克牌扔到桌上,跟旁侧的人说了句“你们先玩,我去接个电话”之后,就从包厢里走了出来。 房门关上,吵闹声被隔绝在房间里,秦免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刚才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走廊里光线明亮起来,映得他脸上的唇印越发清晰,江惊岁至少看到了三种颜色的口红印。 噫…… 少爷还是过得纸醉金迷。 “你回来怎么都不说一声的啊?”秦免走到长廊的窗台前,低头咬了根烟点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透过烟雾望了过来。 江惊岁把注意力从那引人注目的唇印上收回来:“怎么,我跟你说一声,你还要给我办个接风宴吗?” 秦免笑眯眯地点头:“你要是跟我说了,那我指定要给你办,排场必须给你摆足了。” 江惊岁回想了下这位少爷向来招摇的做派,真心实意地庆幸自己没跟他说:“不劳您兴师动众了,我受不起。” 插科打诨地聊了会儿,秦免抬腕看了眼手表:“你晚上有时间没,一起吃个饭?” “有是有——”江惊岁停顿一下,微妙的眼神在他脸上的唇印和敞开的领口上依次掠过,“你不会就这样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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