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听众犹如观赏魔术灯光秀一般,只瞧得见台上光线斑斓,闪烁飞舞,勾勒出一卷卷炫彩的光之画幅。 弹至后半程,切入急弦阶段,他下巴微点,灿白的手指快到如机械般横扫琴弦。琴音如上紧的发条,越崩越紧;黎里呼吸凝住,不自觉浑身紧绷。其他听众也不经意前倾身子,双手握拳,直直盯着。 有人太过佩服,竟极小声私语:“我去,他小指那反轮好厉害,又干净又均匀。”被身边人低嘘一声,闭了嘴。 十多分钟的长曲,耗心耗力。 年轻人的额间鼻翼上起了细汗,几丝黑发贴在饱满额头上。他微蹙着眉,随着弹奏,时而低头,时而仰眸。时而眉梢的弧度坚毅如锋,时而眼中的深情如溢出的春水。 在他指尖,琵琶音颗颗分明如玉珠,每颗都饱含着无限的情绪,弹跃空气中。 黎里在涤荡的乐声中,望着他的脸庞,他的眼睛,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热爱,对音乐、对梦想世界的纯粹的热爱。 她忽然伤悲,不知道经历过那些黑暗,他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又或者,他将内心所有的痛苦、悲欢、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一把琵琶里,才能走到现在? 随着最后一阵急急的弦音渐缓、消弭、完毕,燕羽的手轻扶弦上,微低下头,黑黑的眼睫也垂下,遮了眸。 一滴汗从他眉尾滑落,擦过眼尾,竟像一滴美人泪。 他仍微敛着眉,玉一般的脸颊上竟有丝脆弱。他呼吸很快,胸膛起伏着。 满座宾客,悄无声息。 只三五秒的功夫,他眉心舒开,一抬眼睫,丹凤眼里光芒澈澈,面庞已恢复平淡,情绪亦撤得干净。 他手抱琵琶起身,顷刻间,满场掌声震耳欲聋,连地板都在震颤。甚至有几位评委都鼓了掌。 黎里身边一阵惊叹声,选手们心知肚明: “太他么厉害了。是人吗?” “简直就没短板。” “比不上,心服口服。” 黎里用力鼓着掌,觉得脸上有点痒,一摸,竟不知什么时候落泪了。 她匆匆下楼,找进休息室。他琴盒已收好,摆在脚边,人坐在沙发里,正闭目养神。 其他候场的选手待在各自位置,或佩服或仰慕地打量,没有打扰。 黎里见他额上全是汗,拿纸巾擦拭。燕羽睁了眼,望住她,眸子干净得像水洗过的天空。 “看什么?”黎里掀开他额发,“感觉不到脸上全是汗,自己不会擦?” 他轻声:“好累,忘了。” 她一下无言,又道:“要不吃块巧克力?” 他摇头:“有话梅糖吗?” “有。上次给你还不吃,知道好吃了吧。”她剥一颗递到他嘴边,他含进嘴里,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抬眉:“你手心好烫。” 演奏,尤其是比赛,确实太耗体力精力了。 他说:“我要坦白一件事。” “什么?” “我其实不喜欢吃巧克力。” 黎里无语:“……” 他说:“但话梅糖,喜欢吃。” “鬼信你。” “真的。” 两人聊着毫无意义的话题,直到他后面的选手表演完毕。黎里扭头看电视屏幕,休息室里其他选手也都盯着。 分数表出来了,第二轮393分。又一个破纪录的分数。 前台的掌声很清晰,连休息室里的选手们都很激动,发自内心地拍手。燕羽拎了琴盒起身,选手们纷纷祝贺:“恭喜啊燕羽。”“你好棒啊!”“恭喜啊。” 燕羽一一颔首,算是致谢,背上琴盒,牵着黎里的手离开了。 那天他回到酒店,睡了一整个黄昏。 他第三轮比赛在最后一天下午,有两天半的练习时间。谢菡很识趣地没有打扰,还自己找人借了入场证,说到时去观赛。 黎里把谢菡准备的演出服拿来后,燕羽沉默了十秒,说有点夸张。但黎里说他穿上特别帅,他竟就立刻接受了,免了她预先准备的一番口舌。 接下来两天,两人都泡在一起排练。其实过去两个月集训下来,黎里进步神速,鼓速提高到了150。 往往重复的训练是很枯燥乏味的,可这些日子下来,她竟习惯了。如今有几天完整的时间和燕羽一起练,她一点不觉乏味。 有时,她将一段谱子反复提速打了无数遍越来越好时,一抬眼见燕羽也在重复练习着某个指法,就莫名有种时间静止了的感觉。很安心,好像每一小步都走得稳妥了,所以丝毫不担心应许的结果。 比赛那天上午,两人乘车去音乐厅,打算看下其他选手表现。出租车转过路口时,黎里望了眼窗外。 “在看什么?” “那边是海吗?” 燕羽望了眼,一排绿化树外浮着一层淡蓝色。 司机说:“是海。海城就是挨着海的。” “真的是?”黎里趴在窗边望,“我还从来没见过海。” 燕羽听了,说:“师傅,麻烦就在这儿停。” 两人下了车,推着箱子走过宽阔的草坪。很快,淡蓝色的大海铺陈面前。 他们找了把长椅,坐在树荫下看海。 “这算是第一次看海了,还挺漂亮的。但好像不是很蓝。” “离城市太近了,有污染。” “可还是很美。”黎里说。 淡蓝色的水面一望无际,与天空相连。沿着海岸线,繁华城市蔓延去远方,岸上高楼林立,车来人往。 “有种人类世界和大自然的碰撞感。” 燕羽听着,微笑:“碰撞?琵琶和架子鼓吗?” 黎里一听,就要起身:“走吧。” 燕羽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再坐会儿。” 黎里落回来,他揽了她的腰,她往他身边挪挪,靠他肩上:“不去看其他选手了吗?” “你想去?” “现在不是很想,坐这儿吹风好舒服。” “是啊。”他微眯眼望向海平面和天际线。 黎里问:“为什么大部分看见海会心情好呢,像我这种没见过海的人都喜欢海,奇怪。” “可能因为象征着未知的远方?” “或许吧。但这边的海跟电视里不一样,没那么蓝,也没有沙滩。等有机会了,想去看看有沙滩的海。最好是白沙滩的。” “好。”他说。 风吹着,阳光在绿树上跳跃。 “黎里。” “嗯?” “我有点困了。” “靠着我睡会儿?” “好。” 黎里挺起肩膀,他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闭了眼。 夏风吹着,黎里说:“你头发长了。要剪了。” 他低喃:“还好,暂时不剪。”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黎里扭头看他安睡的脸:“也行。长点儿也好看。” 他在风中弯了下唇,树梢漏下来的阳光斑点落在他唇边。 于是一上午,两人什么也不做了。比赛、对手、评委、音乐厅都扔去身后。他们就靠在那儿,放松地吹着风,看着海,闭着眼,望着天,虚度光阴。 背后,几十米绿化带开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而面前,是海阔天空。 虚度光阴,好像也没关系。和你一起,就没关系。
第77章 chapter 77 燕羽第三轮比赛抽到最后一个出场, 算是机缘巧合下的压轴演出。下午去到音乐厅,两人照例上楼看了会儿比赛。 自由环节已进入尾声,各类自由编曲和编排都呈现出来了。乐曲五花八门, 改编各有特色。 选手们的助演编排——笛子、古筝、二胡、小提琴、钢琴……各类乐器碰撞分外精彩, 将琵琶手的表演衬托得格外优越。 尤其是宫蘅。她跟一位二胡助演者表演《赛马》改编曲, 整首曲子激情澎湃,明朗豪迈,仿佛有无数骏马在音乐厅内来回驰骋。 看完宫蘅表演,两人下楼去后台休息室。那时,宫蘅第三轮的分数出来了,290分。第三轮满分300,她这个分数打破了弦望历届第三轮单项分的记录。休息室里不少选手和她说恭喜。 燕羽经过时,冲她轻点了下头。 宫蘅亦颔首,淡淡说:“加油。” 燕羽点了点眼睫, 以示回应。 他和黎里依旧坐去角落的沙发里,静处了大概半小时。他闭目凝神, 她阖眼在心中最后背几遍谱。 时间差不多了,黎里起身去做妆发, 待她换好衣服再回角落, 燕羽早已换好演出服,抱着琵琶坐在沙发里, 微垂着眸, 很安静。 因他那身装扮太过惊艳,她呼吸凝滞了一秒。休息室里的选手们、工作人员们都在看他;连宫蘅都侧目觑了他几下。但他静处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外界无知无觉。 黎里过去, 握着鼓棒坐到他身旁。 好一会儿了,他转眸看她:“你好漂亮。” “这服装很适合我。”黎里一笑, “你也很漂亮。” 他问:“紧张吗?” 她耸肩:“你前两轮表现那么好,留了23分的分差给我造,我还哪有紧张的余地?” 燕羽便低头笑了,果然是黎里。他说:“那就好,不怕就行。” “你担心我东想西想怕自己表现不好拖累你啊?你自主选了我做助演,就表示,我能力是够的;也表示,不论好坏,你都能承担。怕什么?” 他看着她:“是。不论好坏,我能承担。” 她玩笑:“看见没,多向我学习,凡事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别内耗。” 他又弯了唇,看住她:“那就好好享受你的舞台。” 又是这句话,当初在跨年汇演上说过的话。叫黎里一瞬穿越回了当初,她点点头。 工作人员通知候场,两人起身往外走。这时候,大部分今天下午比赛的选手都在休息室里,纷纷让道。 黎里和燕羽走去幕布后方,坐在椅子上等候。她看见黑暗的台下,乌泱泱坐满了听众。一股子压迫感慢慢从脚心向上传递。 燕羽轻声:“别怕。适当的紧张,能提高兴奋度。”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枇杷糖醒神的清新味在唇齿间散开。 舞台外响起掌声,前一组选手表演结束了。两人起身,黎里刚要走,燕羽一手抱着琵琶,一手却揽住她的腰,将她拥进怀里。 黎里顺势双手环住他,瞥见他衣领里玫瑰金色的项链。 他低头贴贴她脸颊,又很轻地吻了下她鬓角了,松开她,拍拍她后腰。他看见她的高马尾,说:“其实你表演的时候,散头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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