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到钥匙, 直起身;燕羽拿手机电筒给她照,见他给的钥匙和她家的钥匙串在一起, 还有个阿狸的钥匙扣。 她哆哆嗦嗦, 钥匙进锁孔。 推门,开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满小屋。两人进去, 将夜露冷风关在屋外。 黎里连抽冷气,牙齿打架, 一张脸冻得发白。 燕羽把塑料袋放桌上, 进小书房搬出木制烤火箱跟小火炉,接上电源, 档位开到最大了,放在沙发边。 火箱里很快一片红光。 “你先烤火。”他搬来被子铺在火箱上,又丢了双拖鞋给她。 黎里冷得要命,立刻脱了鞋,手脚一同钻进被子,颤道:“这儿怎么有女士拖鞋?” 燕羽正往沙发边搬凳子跟小椅子。他拿凳子当小桌,塑料袋拎过来,自己坐在小椅上,说:“外婆家里的。” “怎么看着是新的?” “可能放着一直没用。”燕羽说,见小火炉已通红,伸手探探热气,问,“你吃几块?” “一块。” 燕羽拿出两块糍粑放在火炉上炙烤。 黎里手还没烤暖就伸出被子,扒开塑料袋,拿出两罐啤酒。 燕羽看她一眼:“真要喝?” 黎里:“反悔?” 燕羽没讲话,拿起一罐抠开拉环,放到她面前;又拿起另一罐打开,跟她那罐轻碰一下,拿到嘴边抬起下巴喝一口了,放到凳上,抬眸看她,目光明静。 “……”黎里心跳慢了半拍,拿起灌了一口,说,“你酒量好吗?” “不知道。很少喝。” “那天喝了多少?” 燕羽没答,只拿起啤酒,等她。 黎里和他碰一下,“咚”的一声。 燕羽喝了两口,放下易拉罐,将炉上的糍粑翻了个面。他双手张开,悬在炉上烤火。冬夜里走久了,手冷,炉火温度上来,烤着又有些发痒,他搓了下手心手背。 黎里见他始终没话,砰一下放下易拉罐,拉上被子,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别过脸去。 燕羽看她,说:“你希望我话有多少?” 黎里没什么语气:“随便你。糍粑快点烤熟,吃完我走了。” 燕羽盯着她侧脸看,但她固执地盯着墙上坏掉的钟。那钟还在不准确的时间里,吧嗒吧嗒,兢兢业业地走着。他低头看火炉上的糍粑,又翻了个面。钢丝上沾了糯米,撕破了皮。糍粑内里还是硬的,但外头软了,散出很淡的糯米清甜的香气。 他冲着火炉微张开手指,说:“我讲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讲。但你问我,我可以答。” 这已经是他尽了力才能撕开的一点口子了。 黎里垂下眼,似在想,半晌道:“我对你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你喜欢莴笋,讨厌西蓝花。” “你知道我在奚音附打架了,但没退学。” 黎里瞧着他,极轻蹙眉。 “你忘了。”他说,拿起易拉罐。 黎里跟着拿起自己的,和他碰一下,说:“我有点儿印象,没全忘。” “至于比赛,演出,荣誉那些,没什么好讲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黎里不太认同:“过去的事?说得像你不行了似的。要我看,你未来会参加更多的比赛、演出,拿更多的奖。” 燕羽手中的罐子刚到嘴边,说:“未来那些我就会都跟你讲。” 黎里正含着易拉罐口,听言轻抬了眸。 他却已避开眼神,仰头喝酒,男孩子的下颌拉出一道锋利而不失柔和的线条,喉结上下滚动。不是因烤火还是其他,他脸颊些微发红,耳朵也粉粉的。 两人各自喝一口,有几秒没动静。燕羽盯着火炉里的光,手指轻点易拉罐;黎里看着墙上的老日历,转着铁皮罐子。 屋里很安静,一时能听到烤熟的糍粑鼓起后账气的噗噗声。 “我闻到香味了。”黎里说。 燕羽回神,炉上两块糍粑已鼓鼓囊囊,像饱胀的口袋。燕羽起身去厨房拿来盘子勺子和白糖,将胖嘟嘟的糍粑拈到盘子里,铁勺在其顶端撕开一道口子,里头白花花的热气喷涌而出,清香四溢。他灌上白糖,递给黎里。 “小心烫。” 烤糍粑烫手,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软糯黏稠,夹着融化的白糖芯,香甜又暖乎。黎里小心地边吹边吃。 燕羽说:“我知道你喜欢糯米。” “我跟你说过?” “还知道你吃糍粑不喜欢放别的,只放白糖。” 黎里奇怪:“你怎么知道?” 燕羽淡笑,等了半晌,她又催问了遍,才说:“有次去你家买东西,你妈妈说的。” “她还跟你讲这些?她平时话很少。” “因为我只放白糖,不放别的。她说你也是这样。” “他们放那些榨菜、海带丝、红枣、豆沙什么的,味道很奇怪。” “没有糯米本来的味道了。” “嗯……”黎里应着,咬下一口糍粑,不想融化的白糖汁水挤出来,从掌根滴淌到手腕。黎里立刻凑过去,伸舌头舔干净。 少女的舌粉嫩而灵软。 燕羽正巧看见,定了一秒,随即垂下眼皮。他大概是坐得离火炉太近了,脸烤得有点烫,还有点痒。 他匆忙关掉火炉,把盘子勺子收去厨房,还拿冷水洗了。出来时,黎里也吃完了,正一手托腮,一手轻敲易拉罐,有些出神。 燕羽过去,拿起自己的和她手中一碰了,坐到椅子上,喝一口。 黎里回神:“我一直觉得你爸爸名字挺好听的,燕回南。燕子回南。很有意境。就是……”她没说了。 燕羽掂了下快空的罐子:“知道为什么起这名吗?” “为什么?” “他回南天生的。” “……”黎里无语,“好吧。我不喜欢回南天。” “但他其实,不是个坏爸爸。有时还挺好的。”燕羽很轻地辩解了一句,喝掉最后一口,放凳子上,“我喝完了。” 黎里一愣,晃晃自己手里的,一仰头。 “你慢点——”燕羽话没讲话,她已饮尽,抬下巴指了指塑料袋。燕羽于是又开了两罐,递一罐给她。 “我妈妈是莲蓬青的时候生的,所以叫何莲青。但也很好听。” “你名字有来由吗?”燕羽问。 黎里眼皮垂下,说:“我哥哥叫黎辉,光辉的意思。他们不是什么文化人,就觉得这字意思好。他们很想要个女儿,说女儿是贴在心里的宝贝。后来真的生了女儿,我爸爸说,女儿是小棉袄小棉被最里子的一层。” 她说完,不动声色地吸一口气,仰头喝酒,又去看墙上的钟。 燕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薄薄水光,只一瞬,蒸发得干干净净,她又是个那个万事无谓而无畏的模样了。说真的,他时常触动于她的刚硬顽强,勇往无前,在江州两坊这破烂地方摸爬滚打,居然没有抑郁崩溃发疯反社会。而他—— “你怎么不来烤火?”她说。 燕羽盯着她看。灯光昏黄,照得黎里的脸比白日里洁白柔和许多,有些不真实。那一瞬,屋子的墙壁和灯光变得很浓重暗黄,开始变形后退,要化成漩涡,但很快在她的声音中拉回原状—— “燕羽。”黎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燕羽回神,发现自己心跳很快,手中紧握着易拉罐,人僵坐在江边小屋的木椅子上。 “怎么了?” “刚那口喝快了。”他低头,扯了扯毛衣领口,平定呼吸。 黎里往沙发那头移了点:“上来烤火。” 燕羽起身,将被子往双人沙发中间推了点,坐在角落,勉强跟她隔了窄窄的一人身位。两人各自斜靠沙发扶手,半对着面。 黎里朝他伸手,燕羽跟她碰了下杯。 他说:“我原以为,你叫lili,是离离原上草的意思。” 黎里微愣,继而挑眉:“也对,我就是那种怎么也烧不尽的野草。” 燕羽听言,很浅一笑。 黎里说:“你脚不冷?” 燕羽于是掀开被子,将脚搭在烤火箱上,滚烫的热度瞬间裹住他拘谨而僵直的双脚。黎里又伸手,将沙发上半截被子搭盖在他身上,燕羽没做声,低头喝着啤酒。尽量不去注意和她同盖一张被子的事实。 黎里靠上沙发,问:“你的名字呢?” “我妈妈怀我的时候,梦见一只雨燕,衔了支很长很漂亮的羽毛给她。” “啊,我还以为是音符。宫商角徵羽的羽音,la~” 燕羽淡笑:“他们不懂音律。” “但挺巧。这名字刚好就是你。”干净,轻盈,有灵气。 “是我什么?”燕羽看她。 黎里微挑眉,却没答,问:“你从小就喜欢琵琶?” “应该是,但不记得了。”燕羽回忆地眯了下眼,“好像有记忆的时候就在玩琵琶。我妈妈说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只要听到音乐就很认真很乖静。” 炉火在被子底下烘烤着,寒意渐渐驱散,或许也有酒精的作用,燕羽松缓地舒展了下身体,“我爸爸就带我去少年宫,想让我学钢琴,他只知道钢琴,但我看到琵琶就抱着不松手了。那时才两岁多,人还没琵琶高。” 他讲得很慢,黎里听得也安逸。炉火烤得温热,酒意发散,她思绪也有些松泛了,想着他描绘的那个画面,微微笑说:“你是天生喜欢音乐?” “可能吧,确实从小就很喜欢。”他垂眸,转了下手里的罐子,说,“听音乐的时候,尤其弹琵琶的时候,人跟着旋律,会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你——” “我懂。”黎里接着他说,“能逃离周围世俗,进到一个跟眼前一切都分离开的,毫无关系的世界。很纯粹,很简单,但又千变万化有无限可能。” 燕羽心底忽然很静,静得像那晚下雪的夜,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一抿唇,拎着易拉罐朝她伸手。 黎里亦伸手,和他轻碰一下。 “咚”的一声。各自饮尽。 清凉的液体涌进喉咙,灼热的感觉从心底漫上脖子、脸颊,渐渐升温,发烫。 燕羽握着空罐子,想到什么,忽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说:“我很喜欢枇杷,水果那个枇杷。小时候我上台紧张,我爸爸妈妈就骗我,说枇杷果子里有琵琶精,上台前吃几颗,会有精灵帮我。比赛、表演就不出错,还弹得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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