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笑出一声:“有用?” “对我真有用。” 小时候的习惯,到长大了都有用。 “你还会紧张?”黎里说着,人坐起来朝他这边倾斜,手伸向凳子,不小心身子一晃,手隔着被子杵了下他的腿。被子底下,她脚也蹬到了他脚上。 燕羽浑身一僵,赶紧坐起扶住她胳膊:“你要拿什么?” 黎里的指尖在够剩下两罐啤酒,脚却乖乖从他脚上拿开。 “别喝了吧。”燕羽顺手拿起一罐,但没递给她。 黎里作主拿过去,掀开拉环,说:“剩这两罐,留着过年?” 燕羽拉开最后那罐,看她:“我觉得你差不多了。” “还好。”黎里满面绯红,头一歪,靠在沙发背上,嘬两口了,说,“你知道器乐一班的王萧吗,学大提琴的。” 燕羽摇了下头。晃头的功夫,察觉到酒精对他起效果了,但不算太强。 “我初一那时候跟他关系还不错,但学校有无聊的人传我和他,之后就一句话没讲过了。”黎里眼神放空半刻,“那天上大课,他们起哄,一下课你就走了。我……” 她接下来的话没说,又仰头喝了一口。 燕羽说:“那天我走是因为……有点担心。” “担心?” “你介意,跟我保持距离。我想,以后少出现在学校,会比较好。他们就没机会闹了。” 黎里万万没料到他是这种想法:“你怎么会这么想?” 燕羽低头看易拉罐,缓缓转动一下了:“我也有过你说的这样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奚音附的学生也干这种无聊事?编排你跟那女生的传言?” 燕羽看向她,眼底静寂:“男生。” 黎里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她明白了。两个男孩子之间关系很好,纯粹而亲密的友情。但一些无聊的人,非要往歪了讲,拿恶俗当有趣。于是,朋友做不成了。传闹的那些人究竟是出于恶意还是玩闹,不得而知。伤害已造成。 “他的姓也很特别,姓师。是从云西考去奚市的。”燕羽似乎想多讲点什么,但一张口,讲不出来。 有些事,他以为不在意、无所谓的。 他读附小时入陈乾商门下,自然和陈慕章成了朋友。上奚音附中后,或许师恺和他背景更相似,气场更相投,成了更好的朋友。 关系真的很好,好到每天一起练琴,形影不离。好像是初三的时候,莫名有了传言,说他性取向。学校里旁的人不敢当他面说,但私下有议论。有那么几个讨厌嫉妒他的,会偷偷嘲笑;也有说他这人高冷无趣,优秀得像个假人,如果是gay,倒有点特色,更讨喜些。 至于宿舍里,都是相熟的男孩子,有些没分寸的,自以为没恶意的,偶尔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好像……就没什么了。 对,就没什么了。不是什么大事。 但师恺和他的疏远像是一瞬间的事。燕羽感觉到了,他没问,也没说,只是自觉退开了距离。 他能理解的。才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被人说跟另一个男孩是一对,承受不了。 他跟自己说,他没有被孤立,没有被霸凌。他只是,想一个人待着,没那么容易去交朋友。 可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夜晚的作用,这一刻,他心上竟有一丝轻微的撕裂的痛。像某道他从未在意过、却暗里一直存在的旧伤疤。 良久,他只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他喝一口,手刚落下,黎里手里的易拉罐伸过来,轻轻敲他罐子一下,细细的一声“砰”,在冬夜安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脆亮。 她说:“放心,我不怕这些。只要你不走,我就不会走。” 脚下烤着火,燕羽手心在发热,他静静看向黎里,而她已倒回去,痛快喝酒。他觉得,她这会儿应该是晕了。这人,想灌他,结果自己先多了。 果然,黎里酒意上头,脱口而问:“陈慕章呢?” 燕羽一顿,没料到她竟能锁定到这个名字,他说:“以前也是朋友,后来不是了。” “哦。”她垂着眼,面颊红红,样子有些迷蒙。 “要不别喝了。”燕羽伸手要去拿她易拉罐,她一下躲开。 她歪着头,晃了晃罐子,里头残存的液体咚咚响,她仰起头,突然就骂了句:“传谣的人,真特么无聊。我,呵,老子跟男生亲都没亲过!” “……”燕羽一时觉得炉火滚烫,烧得过了头,他弯腰调低一档,“我以为你谈过恋爱。” 黎里眼神移过来。 “不是。我意思是,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 “为什么?” 燕羽喝着酒没做声。因为你很好。 “你呢?亲过人没有?” 燕羽摇头。 “真的假的?” “真的。” “你们学校不是很多人给你表白?” “没有。”燕羽说着,揉了揉眼睛。 黎里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忽有些晃动地坐起身,手撑着沙发,朝他靠近了一点。她不太稳,上身晃了晃。 燕羽莫名就一动没动。 她直勾勾盯着他,是有点儿多了,脸颊发红,眼睛发亮。 “燕羽。” “嗯?” “你知道,你有个习惯?” “什么?” “你不会撒谎。你撒谎的时候,会不敢看人,然后,揉眼睛。”她唇角微弯,一字一句,“每,次,都,是。” 燕羽:“……” 他心突地一下,有些张口结舌:“啊?” “那天,你跟我说你缺架子鼓手的时候,你就揉眼睛了。记得吗?”她吃吃一笑,“你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我外婆家有只小白狗,每次看见我了,它就站在禾场上,站得远远的,根本不朝我跑过来。但它的尾巴在摇,摇得可欢了。” 燕羽的心霎时失了节奏,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否认,但脑子一片空白,被子里太热,热到他开始冒汗,根本无法思考。 “很多人喜欢你,对吧?” “……” “怎么不说话?” “……” “不揉眼睛就说不出谎话了?” “……” “哦,谈过很多恋爱了。” “没有。” “那就是不多,一两个。” “说了没有。” “奚音附管很严?不至于吧。” “……” “学校没有专业厉害的女生?也不至于吧。” “……”燕羽终于开口,说,“你好像很好奇我过去的事。” 黎里却陡然停住,看他半刻,一下将易拉罐喝了个底朝天,砰一下重重放在凳子上,直视他。人像是醉了,眼神却认真,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燕羽起先没答,他也仰头喝完,将空罐子与她的轻碰一下了,放到她罐子旁,并排站着。 “没有。”他直视她的眼睛,说,“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知道她不会记得,加了句,“就我们。” 黎里怔了怔,忽就朝他靠近。燕羽蓦然一僵,一瞬想后退,但又没有。女孩的脸一点点向他靠近。她的呼吸很热,带着淡淡的酒气,轻拂在他面颊上。 燕羽的脸起了火,心跳愈发快速,像一颗猛火上炙烤着的激烈蹦跳的栗子。 她越来越近,他呼吸要凝滞时,她却突然一下,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哼哼笑出两声,说:“我好开心。” 女孩嗓音又软又柔,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脖子上,钻进他耳朵里,像一缕羽毛在耳洞里挠:“燕羽,你开心吗?” 他不知道,他被她的气息搅得浑身的寒毛都在颤。 完了,那里又要起…… 黎里说着,手搭他肩膀,没搭住,滑落下去。下面是…… 燕羽神经高度紧张,立刻伸手接拦,捧住她的手。小小一只手,指尖微蜷着,落在他手心。他微微颤抖,很轻地拢了一下,触到她手背上柔软的肌肤,只一秒,很快给她放回被子里。 他克制着握住她肩膀,将她轻轻放倒在沙发上,掖上被子,正要抽回手。她却冲他憨笑着闭上眼睛,头一歪,脸颊贴进他手心里。女孩的脸滚烫而柔软,像融化的热巧克力。 燕羽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他闭紧嘴巴,很轻很慢地,终于将手抽离开去。 掀被下沙发,已是一身热汗如雨。 木窗外,冬夜无边。
第38章 chapter 38 次日, 黎里回了学校。 她本就没走退休学手续,只当请假。去交特训费时,碰上老毕, 以为会有番冷嘲热讽, 但老毕居然没说什么, 只叫她补上假条,又道:“好好准备校考,但汇演节目也要花心思多练。燕羽跟崔让那么强,你表演别出错。” 黎里回到教室写完假条,上课铃也响了。 燕羽没来。 早晨在江边小屋醒来,燕羽人不就在了。她去船厂找过,北风萧瑟,一地空船,没有人影。发消息问他在哪儿, 也没有回复。 直到下午,他才说在家, 并约了晚上三人的合练。 下午的课一结束,黎里就去占了个小排练室, 自己练着鼓, 暗自希望燕羽先到。 快上晚课时,有人来了。 果然是燕羽, 她当即一笑。燕羽抿唇, 走去一旁放琴盒,拿琵琶。 窗外夜色弥漫, 室内日光灯照着, 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情绪不振。但他一贯安静无波, 旁人也难察觉。 黎里瞧他一会儿,问:“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燕羽正拎起琵琶,顿了一下,说着:“昨天没睡好。”另一只手似想抬起揉眼睛,想到什么,悬在空中半秒了,不太自然地伸向琴盒,将它关上。 黎里无声看着,没讲话。 燕羽余光知道她在看他,半刻后,说:“我周末会去帝洲,有个演出,待一周左右。” “哦。”黎里应着,过了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分享”,后知后觉地开心了,晃着手里的鼓棒,说,“祝顺利。” “谢谢。” 很快崔让来了。三人开始合练,第一遍有些不畅,但越往后默契见长,效果也越好。 之后一周,黎里一边准备校考,一边练习汇演曲目。中途,她搜过燕羽说的那演出,竟是顶级琵琶大师宫政之先生的独奏会,在帝洲音乐厅连开三场。邀请的演奏嘉宾都是笛子、古筝、钢琴名师,而燕羽的名字也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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