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艺校高三的专业课全部停止,排满文化课。学生们在上旬陆续完成复试和三面后,投入到最后的高考冲刺。 也就是这时,黎里发现很多同学不见了。之前上校考特训班时不觉得,如今回到文化课堂,教室空了一半。 消失的同学要么艺术统考没过,未来已注定无望;要么专业不行,文化课更差,不如早早离校谋生路。 六年的艺术生生涯或许不尽完美,可相比离开校园后不可知的迷茫前路,又如何呢? 课间,黎里趴在走廊栏杆上,漫不经心吃着谢菡给的一包百奇饼,忽见燕羽坐在楼下的白海棠树下,在玩手机。回头看,他座位空了,不知什么时候下去的。 教学楼前两株高大的白海棠,正值花开,白色花瓣密密层层,香雪般堆在青嫩的枝桠上。 黎里下楼时,恰有清风,零星几片花瓣落下,坠落在燕羽头上肩上。他浑然不觉,拨弄着消消乐。 听到她近来的脚步,他抬了头,手指滑动,退出程序。 他没讲话,眼眸清润望住她。 “吃饼干吗?”黎里坐到他旁边,与他相隔半人的距离。 燕羽摇头:“你怎么下来了?” “教室里很闷。”黎里咬着饼干,望一眼枝头的花,“自从换了文化课表,班上就很沉闷。” 课上打瞌睡的同学数量猛增,课下更是睡倒一片。空气里都弥漫着犯困的气息。 “刚那节英语课,我头是晕的。老师跟讲天书一样。” “多背单词会好点。”燕羽说。 “是吗?我除了语文还行,其余一塌糊涂。自从进了江艺,碰上老毕,我就厌学。音乐是自己喜欢,还能学点儿。文化课从没学过。”她自嘲一笑,“都归结到老师身上,像在找借口。” 燕羽却摇头:“他毁掉的学生,应该不少。” 黎里哼出一声凉笑:“那又怎么样,教坏一两个学生,又不像杀掉一两个人那么明显。” 燕羽沉默。 黎里又说:“你文化课怎么样?” “算够用。” “奚音附文化课多吗?” “和这边一样,上午三到四节,集训期没有。” 黎里慢慢吃着饼干,望向教学楼,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 “班上同学走了一半。”她有丝怅然,“你跟我们一起上学时间短,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我和他们是初一就认识,六年了。临了,很多人不告而别,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燕羽垂眸,一片白花瓣落到他手上,他指尖触了下,很薄,很软。 “奚音附有你会想起的人吗?” “偶尔,会想起一些……”他吸一口微风,斟酌用词,“点头之交吧。比如前后座、同桌;总在琴房、食堂碰到的人。像你说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了。但当时并不知道会这样。” “不会有点惆怅?” 燕羽没正面回答,却说:“人和人的关系,从相遇的一刻起,就是走向道别的。” 春光透过海棠花枝洒在他脸上,星星点点。少年眉目明净,话却冷情。 “那我们呢?” 他微愣,表情些微被搅乱,抬头看青枝上的花儿:“不知道。” “你希望?”她目光灼灼。 “……希望什么?” “希望我们什么时候道别?” “……”燕羽张了张口,别开眼神,又复而看她,最后却也没说出话来。 黎里淡笑,踏了踏前脚掌:“希望没有道别。如果一定有,希望我们的道别迟一点,越迟越好。” 很多很多很多年后,她心里想。 那一刻,燕羽竟莫名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很小,很轻,像微风吹过海棠花瓣时的微响。 他怔怔的,不能言时,她又看住他,定定地说:“但如果分别,必须要有道别,一定要有。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不告而别。” 燕羽直视她,觉得她像是在说眼前的事,又像在说别的事。 “知道吗?”她催问。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春风又起,搅动花枝簌簌,两人被风声牵引着同时抬头。蓝天下,青枝,海棠,阳光,美得像一幅画。 “你喜欢白海棠吗?” “没想过喜不喜欢。”燕羽回答得认真,还特意起身捞了一簇低矮的花枝到眼前,仔细看了会儿。手一松,花枝弹上去。他坐下,答:“挺好看的。” 黎里瞧他这一连串动作,有些好笑:“我家梨花开了,你喜欢梨花吗?” 这下他说:“喜欢。” “樱花怎么还没开?” “已经开了。” “那天经过秋杨坊,樱花没开。” “你走的是晚樱那条巷子。我家院子里的开了。”燕羽正说着,黎里一根细长的饼干递到他嘴边,“最后一根,给你。” 燕羽摇头。 黎里瞥他一眼,燕羽见状,低头咬住;而她忽不想强迫他吃了,要把饼干拿走,“吧嗒”,饼干折断。 燕羽含着半截饼干:“……” 黎里拿着剩下半截:“……” 他把饼干抿进嘴里,她吃掉剩下那截,彼此无话。 预备铃适时地响起。两人一道上楼,刚上走廊就碰上要回办公室的老毕。两人都没看他,进了教室。 次日中午,燕羽出门时,看到院子里樱花又盛了些,白烟似的罩在树上。 他在树下站了会儿,回屋拿剪刀剪了几支樱花,又回房间找到几张不练了的谱纸,把花枝裹上,再从妈妈抽屉里挑了根粉色缎带,将花束系好。 到学校时,黎里还没来,同学也没注意,燕羽悄悄将那束樱花塞到黎里课桌里。 第一节上课铃响黎里才匆匆进来。她侧脸上留着几条红印,像午睡差点过头。 燕羽听到她小声跟谢菡说,以前从不睡午觉,自从密集上文化课,就睡不醒了,每天来学校被催眠。 他听着,很浅地弯了唇。 黎里从桌上书堆里翻出课本,开始听课,整堂课很认真,并没翻找抽屉。 一下课,谢菡说水喝多了,拉着黎里陪她去厕所。 燕羽待她离开后,瞥了眼稀稀拉拉的教室。学生少了一半,课桌却没搬走,班级显得格外松散。 如黎里所说,此刻这一时空的许多人,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再见。正如风吹散落的每个春天的花瓣。 还想着,谢菡从后门跑进来,直奔燕羽,急切却很轻地拍了下他桌子。 燕羽看她一眼,便知有事,起身出了后门。 “你妈妈来学校了你知道吗?” 燕羽微愣。 “黎里被老毕叫去办公室了。她妈妈也来了。”谢菡急道,“老毕说她跟你……” 话没完,燕羽直奔办公室而去。
第50章 chapter 50 黎里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何莲青跟于佩敏坐在最里头老毕的办公桌前。 于佩敏姿态从容, 淡定不语。何莲青弓肩驼背,头垂得很低,像个犯错的孩子。 老毕满面笑意对着于佩敏:“我看燕羽爸爸脾气有些急, 就没跟他讲, 怕影响孩子心理。想着跟你讲会好些。” 于佩敏点头:“还是您考虑周到, 谢谢。” 老毕很受用,笑说应该的,燕羽这样优秀的学生要好好保护,临近高考要格外注意。他转眼看向何莲青,脸色稍变:“要是燕羽爸爸来,照他那脾气,把你跟黎里臭骂一顿我都怕拦不住。你看看孩子怎么教的?” 自丈夫儿子出事后,何莲青很胆小,她忌惮害怕一切手握哪怕只有一丁点权力的人, 譬如菜市场的保安,巡街的城管, 工商局的小科员,街道上的辅警, 学校的老师…… 老毕这几句话吓得她瑟瑟发抖, 连连点头弓背:“谢谢老师,对不起老师, 我一定跟黎里讲——” “你要把她管得住, 她会是现在这样子?!”老毕还要说什么,黎里一声怒斥:“你对我妈妈放尊重点!” 黎里大步过去, 一手将何莲青肩膀搂住, 冷冷道:“你搞清楚了,她不是你学生!你没资格这么跟她说话。” 何莲青吓得慌忙拉黎里, 却拉不住。 老毕音量提高:“你跟老师说话什么态度?啊?”他跟抓了她现行似的,找何莲青跟于佩敏评理,“看看,都看看,我没冤枉她吧?你们见过她这样的学生没?!” 于佩敏蹙着眉,不讲话。 何莲青急得拼命拉黎里:“别说了你——” 黎里压住她的手,直视老毕,眼里冒火:“你叫我妈妈来干什么?你对她凶什么?!” “我叫她来干什么你心里清楚!”老毕桌子一拍,“这一个月你天天围着燕羽干什么?以为老师不知道?从早到晚一起上下学,一起占教室,你想干什么啊黎里?难听的话,我当着两个妈妈、当着办公室其他老师的面不好讲,女孩子要讲点脸面的。还多久高考了?你自己混日子就算了,不要去搅扰别人学习!” 黎里一怔,浑身气血冲到面颊上,又怒又耻。 于佩敏脸都绷紧了,扶额道:“燕羽他爸爸听到这话,要出大事。” 何莲青忙拉住她的手,卑微乞道:“她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保持距离。你们别怪孩子。” 黎里见状,又心疼又恼火又窝囊,要说什么,有人拉了下她手臂。 她猛一转头,燕羽来了。他表情平静,目光却似有力,道:“你一句话也别说。” 黎里一愣。 燕羽已看向老毕:“毕老师,你有什么话跟我讲。” 老毕脸色缓和:“跟你没关系。今天主要是叫黎里来,当着两个妈妈的面,把事情讲清楚,做个保证就——” “要她讲什么?”燕羽语气很淡,“是我招惹的她,是我纠缠的她。你要她讲什么?又冲她嚷什么?” 老毕张口结舌。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惊得面面相觑。 于佩敏腾站起身,疾道:“燕羽你瞎说什么!你说这种话我会信?!” 燕羽看她:“你不信我就再说一遍,说到你信为止。” 于佩敏看着儿子眼神,突然没声了。 老毕则苦口婆心:“燕羽,你不要为了维护她说这种话。你是什么样的学生,老师知道——” “我怎么样?你又知道什么?”燕羽淡道,“毕老师,说话要讲证据。你说她纠缠我,你有证据?” 老毕一噎。 “汇演节目,是我非要拉她进来的,您还记得吧?您不记得,在场有老师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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