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阙一声不吭,抱着临春往校外走去。 “我去…”李瑶瑶连忙跟上去,“梁阙你出息了还?!” “别说了。”梁阙打断她的话。 李瑶瑶本想再吐槽两句,却在下一秒噤了声。 聋子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只能压抑着抽泣,把呼啸着的情绪转化为急促呼吸。 临春紧紧攥着梁阙心口的衣料,满脸是泪。
第43章 43 和长大后的临春不一样, 刚被捡回家时,她很吵。 豆丁点大的小娃娃,整日整夜地哭, 怎么哄也都不好。 后来长大一点, 其他小孩牙牙学语的年纪, 她还不会说话。 但她的声带正常,开心时会笑,难过了会哭,受到惊吓会尖叫, 情绪上头了停都停不下来。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是个笨孩子,没多在意。 直到某天发现她对巨大的声音也毫无反应,这才去医院检查, 发现关键问题。 临春是个先天聋哑的小孩。 上帝对这个苹果宝宝尤为偏爱, 投下人间时多啃了两口。 临春爸妈没了解过这方面,懵了几天, 不过也没打算放弃。 特殊教育学校本来也计划着去上,可几千的学费让这个不富裕的家庭望而却步。 临春上不了幼儿园, 就在家里跟着姐姐认字。 她反应慢,学东西也很慢,慢到临秋都有点嫌弃她。 但她得到了来自妈妈的很多很多的爱。 妈妈在一家玩偶场工作,小小的临春就搬着板凳坐在机器旁边。 十几台缝纫机发出“吭哧吭哧”吵人的声响, 她也听不见, 用小剪刀帮忙剪掉针脚处的细碎线头。 等到下班,妈妈骑着自行车带临春回家。 路边的小麦郁郁葱葱,她搂着妈妈的腰, 看树顶掠过夕阳,天边烧红一片。 临春被家人保护着长大, 认字之后也会积极的写字和他们沟通。 她正视自己的缺陷,也不刻意隐瞒。 就像爸妈说的那样,她只是耳朵听不见。 不管和同学相处,还是和老师交流,都抱着十二万分的友善与真诚。 但换来的只是明晃晃的嘲笑,还有几近越界的欺凌。 临春的父母去学校沟通过很多次,老师的态度却不冷不热,最后干脆劝他们给临春退学算了。 “小孩听不懂课,跟被人交流都困难。继续在教室里不管是她还是其他同学,都会被受到影响。” 到底是怕麻烦,也不想管事情。 不是所有的人好心,愿意花费自己的时间去接纳一个聋哑人。 临春三年级的时候差一点就退学了。 可那么小的孩子,不上学又能去干什么。 是临秋坚决反对,咬着牙要把妹妹教出一个样子。 自学课程一开始很难,知识点要一点一点写出来解释给临春看。 临春认得字还不是很多,理解能力也总别着根筋,怎么转都转不过来。 她无数次想过放弃,和大姐一样出去打工。 但临秋一次一次重新把她揪回来,骂过也打过,最后还是往她手里塞上铅笔,就算是哭也要让她继续念书。 临春小时候不懂为什么,直到临秋去世依旧不懂。 那年她十岁,遇见了赵老师。 菜市街狭窄曲折的长巷之后,还没她脚踝高的边牧幼崽发出一声奶里奶气的叫声。 春天的油菜花开满田野,黄绿色蔓延去天边,哪里都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样貌。 她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板,探身走进去。 - “啪嗒——” 厚重的门帘落下,相互拍打发出声响。 书店里暗着灯,顾伯还在小院里倒腾。 临春在院门口看了几眼,没见着蒋以声,这才走过去。 她的膝盖还涂着碘伏,虽然还没好全,不过基本都是擦伤,伤口在膝盖骨偏下方一些,走动幅度只要不是太大都不影响。 郁金香刚种进去,连个芽尖儿都见不着。 临春手掌都破了皮,水桶拎着费劲,便重新回到了店里,把地扫了扫。 奶茶店下午送来了制作完成的兑换券,需要临夏这边再加工一茬送回去。 具体的卡片临春看了,四杯一张卡,店名和地址都印在上面,弄得还挺好看。 挺让人高兴一件事的。 就是,暂时高兴不起来。 扫完地,她有些无所事事,坐在桌边看了几页书,心里装着事,也没看进去。 转头推开琴房的门,窗户关着,琴身洒了一片银白的月光。 临春把灯打开,掀起琴盖。 谱子合着,她随手翻到自己熟悉的那首曲子。 手指搭在上面,想到了蒋以言。 或许这次还有更多,她想到了蒋以声。 发了会儿呆,又把手收回来。 出了琴房,临春回头把门关上。 她和顾伯打个招呼准备回家,出小院时看边牧在门口狂甩尾巴,猜想是来了客人。 她探头看去,刚好对上蒋以声的目光。 临春有一瞬间的窘迫,眼神上下飘忽半天才勉强定下来。 晚上有些冷,蒋以声换了件外套。 宽肩窄腰的衣架子身材,穿什么都显得好看。 对方脚步渐近,临春慌忙从兜里掏出手机。 蒋以声步子稍停,在她面前微微抬眉,像是不解。 单一个动作,没有带笑,临春就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浓烈的疏离感。 她低着头,不敢与蒋以声对视,只是摇摇头,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 可出乎意料的,几秒之后,蒋以声把手机接了过来。 他十分随意地装进外套口袋,像是顺手接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继续往店里走去。 - 十一月底,北京。 蒋臻年底回国,和蒋以声吃了顿晚饭。 父子间的氛围不算友好,两人全程黑脸,话都没说一句。 于蒋以声而言,蒋臻给他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纯纯负面情绪,看到就没什么好心情。 从小到大快二十年都这样,父亲对自己严格到变态,不达到要求非打即骂。 有时蒋以声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蒋臻的亲儿子。 或者按照他哥的标准,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工具人,创造出第二个蒋以言。 小时候喜欢想东想西,长大了就懒得想了。 蒋以声吃完饭,把筷子横在碗上。 按着规矩,他得等着蒋臻起身,自己才能离开。 可惜,今天蒋臻并不那么着急。 管家把一份厚重的通知书放在他的手边。 蒋以声目光微斜,呼了口气。 “过了年去英国。”蒋臻撂下这么一句话。 蒋以声退开凳子起身,打算直接离开。 蒋臻搁下手上的银筷,和瓷盘碰撞发出一声轻响:“由不得你。” 男人的面容冷峻,声色低沉,是手握大权的上位者形象,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蒋以声出了客厅,没再说话。 隔天,蒋以声去了趟医院。 那地方更像是一家私人护理院,离市区很远,人少地方大,四面环山,很是安静。 蒋以声在车里闭了会儿眼睛,头有点晕。 司机停车后回头喊他,声音不大,蒋以声抵了抵额角,隔着车窗,抬眼看见一家花店。 店门似乎刚开,大捧的花束还带着露水。 店家是个年轻姑娘,问蒋以声是要去探望谁。 一声“妈妈”像是烫嘴,他顿了半天也没开出来这个口。 店家见他欲言又止,于是猜测到:“女朋友吗?” 蒋以声微微愣神,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他买了一束白色的郁金香,进了医院听护工说孟雨柔这一个月情绪稳定了不少,不仅没发疯大叫,甚至还要了些毛线,开始织起了东西。 “昨天太太知道您要过来,开心得不得了,一早就等着了。” 蒋以声脚步微顿,朝着护工偏过脸:“我?” 护工面露尴尬,又急着解释:“儿子,我说您儿子要来了,她也听不太懂。” 蒋以声瞥向窗外,不再说话。 病房里的孟雨柔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自从精神稳定之后,她的居住环境也宽敞了许多。 见蒋以声进来,她放下手中针线,高高兴兴地接过花束:“哎呀,真漂亮。” 那一瞬间,对方正常得让蒋以声心上一跳。 “你去哪了?”孟雨柔捧着花束,微仰着脸去看蒋以声,“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蒋以声扯了扯唇角,有点不适应这个对他如此亲昵的母亲:“我在外面上学。” “在哪上学?” “南边,一个小地方。” 他没必要对一个病人隐瞒,和孟雨柔的对话反而更加放松。 孟雨柔在钩花边的薄毯,黄绿配色,清新好看。 蒋以声搬了个小凳,坐在藤椅旁边,帮她一圈圈绕着毛线,说上一些有的没的。 “你见过郁金香田吗?”孟雨柔问,“特别大的那种。” “没有,”蒋以声抬起头,被阳光照的一眯眼,“是什么样的?” “很漂亮,像洒在绿丝绒里的珍珠,一颗一颗,捡不完。” 蒋以声笑了笑,突然想起顾伯在后院里种了一片郁金香。 可惜,他本来是可以看到的。 “你是不是不高兴?”孟雨柔突然俯下身去看蒋以声的脸。 淡淡的香味让蒋以声有些排斥,他微微往后仰了仰:“有吗?” “有,”孟雨柔伸手摸摸蒋以声的头发,“怎么了?” 女人手指柔软仿若无骨,在他的发顶抚过,一根根发丝都窜着麻。 蒋以声本就不爱与人触碰,虽然极力克制,但后颈依旧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毛线团掉在脚边,线头散了。 蒋以声低下头,俯身捡起毛线时不动声色地躲开。 咬肌紧绷着,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喉中忍不住的痒,他掩唇轻咳一声,说了句“抱歉”,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 冷水浇过脸颊,蒋以声捋了把头发。 双臂撑在洗脸池两侧,耸着肩胛骨,长长舒了口气。 对于孟雨柔的突然亲近,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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