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亮灯。 纯白色的装修,纯白色的床单,被子叠成长形,枕头压在上面。 窗台一层的灰,吉苑不曾回来过。很久以前,她常喜欢坐在这里,模拟着死亡的过程。 弋者文也坐上去。 海有什么好看的? 外沙码头渔火跳动,烧穿了那片海。 船号呜呜地鸣,狂喜地穿过沿岸——开海了,生命的价钱垫满船舱。 除了人,一条腥膻的烂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海风卷过浪,凌厉地穿透他的身体。 除了恨,还能有什么? 弋者文忽然跳下窗台,视线扫过房间,眼底拢着暴戾。他就近操起一张椅子,发疯似的砸。 精致的琉璃瓶,那些紫水晶,白到无暇的床,他疯狂地破坏所有关于吉苑的痕迹。他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怒吼:“吉苑!吉苑——” 他到底犯了什么该死的罪!值得她不惜搭上自己,以这种方式,这样毁灭他! 这个被弋者文视作归宿的地方,终于成了废墟。他踢开满地狼藉,走到窗户,最后再看一次海。 风很利,他捂住眼睛,只觉得身体好疼。 远方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 凌晨十二点,老头赶到沙脊街派出所,看到弋者文被摁在椅子里做笔录。 负责案件的民警看到老头,问:“你是弋者文的亲属?” “是。” “过来,我这边先跟你讲一下事情经过。” 老头过去,一边听一边理清脉络,同时也清楚坐在墙边椅子的女人,是解决这次麻烦的关键。 民警讲述完,老头配合地说:“警察同志,我也没什么好讲的,私闯民宅造成财物损坏,明确是弋者文不对,该我们的赔偿,我们一分都不会少。” “你这不止是赔偿的问题,况且他还有案底。”民警意有所指。 “不管什么惩戒,我们都接受。”老头点头哈腰,再次看了眼弋者文。他低着脸面,辨不清神色,但那瘦削的背,硬生生地瞧着可怜。 老头向墙边走去,态度诚恳地说:“你好,真的非常抱歉,小辈不懂事,我做长辈的脸也挂不住。这大半夜的,还要你陪着在熬,实在是过意不去,你看看家里面损失多少,我这边全价赔偿。” 老头话意照着民事纠纷那边靠,尽可能的私了,毕竟弋者文有案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絮眉站了起来,略略打量前面的老人,头发全白,笑得讨好。她没了解事情全貌,也不敢放过任何恶意的可能,“等警察判定,再谈赔偿。” 老头一听,就知道难搞了。他直觉弋者文的反常跟吉苑有关,而这个女人和吉苑眉目气质几分相似,可能是她的母亲。 既然是女孩家属,就别提什么恋爱关系,人家一气之下更不可能和解。老头再次试图说服:“如果说是误会,你肯定觉得我们是在狡辩,我这一把年纪了,今天就拉下这张老脸,请求你给个机会。除了照价赔偿损坏的物品,我们外加给予精神补偿,你看看行吗?那孩子不是个坏人,真的请你给他一次机会。” 老头要给张絮眉弯腰,弋者文不知道几时窜了过来,大力拉开他,“你算什么?要你给我求情,我就算坐一辈子监也跟你没关系!” “啪!”清脆的一声巴掌,要去抓弋者文的民警也愣住了。 “你自己人生玩完我不管,别给物流园添乱!”老头抖着手吼道。 弋者文眼睛通红,脸上几道指印。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张絮眉转开视线,看到算命馆的九斤。 九斤走后,张絮眉同意私了,民警让双方在出警记录上签字。 老头签完字问:“需要赔偿多少?” 张絮眉看向被押在椅子里的男人,透过那张背影,唤起些许熟悉感。她努力搜寻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3800元现金,明天交到张记南珠珍珠铺。”她随口报了个数字。 张絮眉离开后,老头拽着弋者文走出派出所。 “你先回去。”弋者文挣开手。 老头问:“你到底想干嘛?” 弋者文摸出根烟点着,抽起来,无所谓的语气,“我没想做什么。” “你拆别人的家了,还说没什么?”老头快气炸了。 弋者文默声抽烟,不发一语。 老头盯着他,他身后是深夜空旷的街道,不免孤独。 老头不是个多事的人,物流园工忙,他真不想管弋者文了。可是相处以来的历历在目,他终究不忍心,“你以为你现在烂透了?我跟你讲,你再这个吊样你的人生还能更烂!” 弋者文抽烟的动作顿了顿,他低下头,目光被烟头的火星烫着。他说:“你回去吧。是我对不起你。” 老头不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那根半截的烟,自顾自地燃烧,自顾自地熄灭。落到地上,成了人尽踩踏的垃圾。 “浪费!真浪费啊!”有人心疼地叫唤。 弋者文将剩余的烟全扔过去,老乞食接了正着,哧哧乐道:“谢啦!还是软包真龙烟呢,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呀!” 老乞食打火点烟,深吸一口,烟雾过肺出来。他幽幽地道:“烟是真不错呢。一赔就赔出去三千八。” 弋者文无视话里的调侃意味,坐街道路槛上,双手搭在膝盖。 “瞎子是你找来的?” 老乞食也在旁边坐下,“不然呢,对得起你这包烟吧。” “呵!”弋者文似笑非笑。 不远处是深巷,唯有月光,碎在海面一般。 他抬头看见月亮,圆满到令人悲凉。 “我要走了。” 老乞食说:“走不走有什么差别?你很久没来老街了。” “我要离开北海。”弋者文将身上所有的现金给老乞食,留下话,“你保重。” 一百多的零散钱,老乞食握在手心。良久,他意识到这是‘真的走了’。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 弋者文回到旅馆,拿走吉苑的衣服,把房卡留在前台。 在回物流园的路上,在某棵经过的树下,他点燃那些衣服,打火机丢进去。 嘣! 一声爆炸,火焰瞬息燃高。 晨起的老人路过,觑起耷拉的眼睛,火光钻进倒数生命的皱纹里,“烧衣服了呀,又死人了吗?” 又自言自语地答:“人老了真糊涂了,应该是死了吧,只有死人才烧衣服……”
第32章 (加字) 王玟回过北海, 但未跟张絮眉联络。 六月底那次见面,话未言尽,不欢而散。眨眼间已是九月, 就像她和张絮眉三十四年的交情,回首已过半生。 这期间王玟想了很多, 对于张絮眉,怨也有,但更多的是心疼。决定跨出这一步, 她来到老街。 晚上八点,珍珠铺里没什么游客, 暑期热流也褪去。 王玟站骑楼的连廊下等,她没有提前通知张絮眉, 她们之间有种默契。 “王玟。” 张絮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背后,王玟透过她的肩膀看向身后,珍珠铺内摆置焕然一新,早不是旧模样。眼前蓦地映现出, 高中时期她们臭美地试戴珍珠链的画面。 是呀, 时光不再了。王玟轻松地笑了笑, “张絮眉, 今晚去你家, 我们一起睡吧。” “好啊。”张絮眉微笑。 像少艾时节,对话仍旧熟悉。 张絮眉和叶姨交代打烊事宜,王玟则在老街买了红糖和原味的钵仔糕, 打包酱料和虾饼。两人碰头, 一起步行回沙脊街。 青石巷幽深, 却无记忆中的寂静。 王玟想,是她们穿上了大人的高跟鞋, 脚步声声,人也忧虑。 张絮眉开门,王玟在围墙外就闻到花香,走进去,看到花枝绾了满壁。然后是那面书架,上楼梯,佛龛蒲团,檀香浅萦。 张絮眉上香,王玟看了隐晦的神佛一眼,不信其真意。 朝南吉苑的房门紧闭,王玟走去拉开,透入的月光下,发现梳妆台换了。她开灯细看,屋内家具换新大半。 “吉苑回过了吗?” 张絮眉收走条案的经书,打开自己房门,说:“你忘了吗?已经开学了。” “没忘啊,只是奇怪家具怎么换了。”王玟阖好门,移步过去。 张絮眉的房间还是如此,满墙经书,微微的油墨味弥散。王玟见她徘徊在书架前,旗袍婉约的背影一径的清冷。 “前段时间家里进贼了,”张絮眉解释,“似乎……也不算是贼。” 屋里也有蒲团茶桌,王玟盘腿坐好,“到底是不是贼?有损失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钱财损失,只是被砸坏了家具。” “报警了吗?难道是私仇?”王玟猜测。 放好经书,张絮眉转身,“不清楚,报了警,赔钱私了了。” 茶桌放着王玟买来的零吃,她示意张絮眉坐对面。张絮眉坐好,她递过去一个红糖钵仔糕。 “把锁都换了吧,再装个监控,吉苑去上学了,家里就剩你自己了。” “嗯。”张絮眉不吃甜食,只是拿着钵仔糕。 原味钵仔糕一般是配酱油蒜蓉的调料,王玟拌好放到张絮眉面前,说道:“差点忘记你口味变了,自从上大学后,你就不再嗜甜。” 张絮眉淡笑了下,王玟伸手过来,“糖的给我吃吧。” 钵仔糕蒸得Q弹,浓郁的米香,这种老式手艺已经被取代了。王玟每次回北海,都特地到老街或者夜市去吃。 再咬一口脆脆的虾饼,“满足!” 王玟喟叹。 张絮眉就吃了几口,心情淡淡的,没有王玟那般的松弛。 “上次邂逅的那个小男人呢?”王玟闲聊。 “被吉苑撞见了,就彻底断了。” 王玟点头,“再试试别的,吉苑也大了,你总要找个人陪伴。” 张絮眉说:“我现在过得很充实,不需要人陪。” “情感寄托,性/欲满足,可不是你能解决的‘充实’。”王玟说的很露骨,可也是事实,四十岁出头的女人,更需要情/欲的刺激。 满书架的经书,散发的油墨气味,忽而变得尖锐起来。张絮眉偏过脸,视线定在一封信件上,“我信了佛,后半途想过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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