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寻过来,跟吉苑招了招手,吉苑过去坐下。 张絮眉看了眼喊号屏幕,然后眼神转过来,看着吉苑。几年不见,她的脸型更出挑,其他的没怎么变。 比如那双眼睛,很静,隐喻。张絮眉仍不敢过多地窥探。 登记大厅的嘈杂一阵一阵。 张絮眉低着视线,从皮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沙脊街的地皮有一部分属于你外祖父,我担心以后会有遗留问题,今天就把产权过户给你。还有老街的两幢门面,也一同过到你名下。” 太突然,也着急,吉苑很难不往坏处想,“玟姨不是说,活检大概率是良性的吗?” “早做准备,不是怕意外,也不是要离别。”张絮眉的手缓缓放在文件上,轻声,“吉苑,即使别人不理解,我也是位母亲,仅此而已。” 她说“我也是位母亲”,是看着吉苑说的,她眼里流淌着一股柔缓的力量。 喊到号了,张絮眉忙起身,让吉苑把身份证给她。 资料齐全,过户当天出房本。 张絮眉询问:“产权证你收着还是放我这?” 吉苑说:“放你那吧。” “嗯,走吧。” 张絮眉踩着步子出登记大厅,一阵风吹来,撩起她飘扬的长发。 仍是清冷的背影,吉苑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张絮眉脚步蓦然一顿,吉苑收回思绪,跟上去。 晚饭由老周海鲜馆送来,现在时节肥美的海鲜全都做成了菜品。六道大菜里,点缀着一碟灼菜心。 张絮眉手术恢复期,饮食宜清淡。这顿饭,是专为吉苑准备的。 吃饭时,张絮眉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的票。” 张絮眉的筷子停在菜心上,吉苑看了她一眼。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她放下筷子,离开餐厅。 菜多,吉苑吃不完,海鲜也不能过夜,她倒进干净的袋子里,洗碗扔剩菜,锁门再上楼。 站在自己的房间前,今天的一切才真实地摆在面前。吉苑深呼吸吐气,手握上门把,推开。 没有意想中的黑暗,一地的月光,拂着窗帘。老街打烊了,海浪在夜色中低喃。 手指抚摸过家具,干净不染。她来到窗前,眺望沉静的外沙海。 可是越沉静,越是汹涌。在这片久违的大海里,吉苑似乎感受到了思念。 你为什么不来了? 你怎么还不来? 第二天早起,光线透过窗帘,吉苑迟缓地发现梳妆台、桌椅都换过了。 梳洗,吃早饭,她和张絮眉往医院赶。 病理报告无法自助打印,八点集中在窗口发。她们去得算早了,窗口外的走廊已经排出十几个人的队。 吉苑见状说:“我去排吧。” 张絮眉摇摇头,“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去接受判决。” 还差二十分到八点,太阳早早升起,阳光一缕洒在冷白的走廊,洒在张絮眉身上。吉苑看到她眼角的皱纹深了些,她也老了些。 “那我在外面等。”吉苑退到走廊外。她来回踱步,时不时低头看手机。 医院的急救车尖叫着远去,又尖叫着靠近,悲痛的哭号像从海底里涌出来。 吉苑抠开手机壳,握紧里面的符。 时间走到八点,之后的每一分,都过足了每一秒。 吉苑等待着,张絮眉走出来了,指中捏住一张锋利的纸。她笑了笑。 吉苑吁了长气。 在出租车里,吉苑按下车窗,手臂松松压在窗沿,下巴垫在上面看风景。 风尽情吹着,景色摇曳过。 张絮眉发现,吉苑的发绳换了颜色——是海的蓝色,不再是一类的紫。 回到家,待在各自的房间,中午才聚一起吃饭。 今天没有海鲜了,是几道清淡小炒。 吉苑吃着,问:“家具怎么换过了?” “有个疯子闯进来,砸坏了一些家具。”张絮眉说。 吉苑没有追问是谁。 又只剩碗筷碰触的声音。 他们依旧没什么话题,但共处轻快些,自然些。 吃完,吉苑收拾。整理好厨房,上楼,张絮眉盘坐在蒲团冥想。 吉苑轻手轻脚,慢慢压下门把。她低着眼,放慢的动作令她微怔。 门把猛地从手中弹开,房门也因力道滑动,室内的一切暴露在视野里。 动静扰到张絮眉,她扭头看去。 “妈妈,”吉苑抬起脸,“他不是疯子。” 即使陌路,吉苑不希望是这样的一个词,去形容三年来他的第一次出现。即使那不具备意义。 张絮眉看着吉苑,从她眼里看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那个人的反常,熟悉的背影,张絮眉似乎明白了。 七点多的动车票,吉苑六点钟就要出发。 张絮眉从厨房出来,“我只会做点牛奶馒头,你带着在车上吃。” 吉苑接过,馒头还烫手,“那我回学校了。” “嗯。” 天色暗下,沙脊街的路灯亮起。 张絮眉站在院子,忽然想起王玟对她说的话:你轻易给吉苑的每一次物质,都是对她精神索求的审判。张絮眉,尝试说出你心里的想法,人生有限,没那么多的时间可浪费。 张絮眉走出院子,她驻足在沙脊街,目送吉苑离开。 像是冥冥中的牵扯,吉苑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跨越无数,将过去追溯到此刻。 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也照着她的面容,她的守望。张絮眉的形象,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这般,在吉苑心里这么清晰。 吉苑挥手告别,消失在沙脊街的尽头。 之后,从沙脊街走出一名少年,他拎高手里的塑料袋,对着灯光瞧,摇摇头。 等了片刻,他转身说:“现在不是黄皮果成熟的季节,你买的都是冷库保存的,水分流失了,不太好吃。” “是么。” “当然,我有经验。” 回话的人来到少年跟前,一身运动装,圆寸头,干净利落。他伸手摘了颗果子放嘴里,抿了抿,酸甜过后,回着苦涩的甘。 他吐掉皮和籽,喃喃道:“是不好吃。” 少年得意,“我都说了嘛!你偏要买。” 他又摘颗黄皮果,不甘心地再尝,吐掉,“这玩意儿是真难吃。” 与此同时,一辆出租车从他们身旁加速驶过。 * 廖蓬欢上车前给吉苑发了微信,吉苑将位置共享给她。 南宁到桂林动车两个多小时,打几局游戏就到了。下车出站,直接去拦出租车,廖蓬欢安顿好才给吉苑消息:我到桂林了,这边天气真舒服,不冷不热的。 吉苑:我去接你,你在哪个出站口? 廖蓬欢:我在出租车上了,正在向你的位置前进。等我!! 吉苑想回复个表情包,腿突然被撞了下,她低眼看到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小手抱住她的腿。他抱得很用力,快要将她的裙子往下扯。 吉苑放好手机,摸摸那绒软的头发,“怎么了?不想玩沙子了吗?” 小脑袋抬起脸,嘴撅老高,一副不痛快的表情。 “说说吧,哪里不高兴?”吉苑整理裙子,半蹲下与他平视,等他组织好语言。 “我们换了玩具,今天一起来玩,小宇没有来。”他糯声糯气地说,小眼睛严肃起来。 吉苑掸掉他头发、脸蛋的沙子,说:“如果他有别的朋友了呢?” “‘如果’是什么?” “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们现在就说说‘有’,你该怎么办呢?”吉苑换个他能理解的方式。 他眉毛淡淡的,思考问题时往两边一撇,八字一样。 “那他就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有他,那我就不跟他做朋友。” 小孩子皮肤薄,微微有点情绪,就眼圈发红。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吉苑安抚地摸摸他的脸,“是啊,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们可以把期待放低,这样就不会不开心。” 他黑亮的眼睛里装着疑惑,“‘期待’是什么。” “‘期待’就是你想要的。” “我不想要,就不会不开心吗?” 吉苑点头,“可以这么说。” 他突然哇地哭出来,紧紧护住小宇换给他的几张卡片,“我就想和小宇玩!我要跟他一起玩啊,为什么又要我不要?” 小孩分不清假设,也不会权衡,他只懂要或不要。真心实意,任其拿捏。 他嗷嗷的哭声引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女人老远就大声哄:“唉哟唉哟,青山怎么哭了啊?怎么回事啊?” 她跑过来,一把将青山抱怀里,揉着他的背,“怎么啦?跟我讲讲,是谁欺负你了?嗯?” 见有人关心,他嚎得更大声,“李奶奶,我要小宇,要跟他玩!” 他哭的脸涨红,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小手往鼻子一揩,拖出一长条鼻涕。 李奶奶忙从臂间的手提袋里抽出湿巾,擦干净那张小花脸,心疼地安慰:“哦哦,不哭不哭,明天我们去他家,去找他玩,行了吧?” 得到保证,哭声才慢慢歇了,他吸着鼻子啜泣,肩膀一抖一抖的。 李奶奶又抽两张湿巾,教他擤鼻涕,又仔细地擦干净他的手,“外面的溜滑梯呀,沙子呀,都有脏哦,要记得擦干净手,才能去碰脸。” 他乖巧地点头,从李奶奶身上下来,一步步走去抱吉苑的腿,脸埋进吉苑的裙面。 小孩的情绪外露,除了哭和笑,还有一些特有的表达动作。不常照顾的人可能不懂,李奶奶却清楚,他这是依恋呢。 李奶奶弯腰掐住他腋窝抱起来,放到吉苑怀里,“他在撒娇呢,你抱抱他吧,他想跟你亲近的。” 吉苑托住他屁//股,手扶着他的背抱稳。他脑袋始终低低的,安静地枕在她胸口。 李奶奶欣慰地笑了笑,“刚刚小乐奶奶找我说了几句话,一不留神青山就不见了,我在游乐场找了几圈,听到他哭才知道他跑来找你了。” 本身孩子小,又好动调皮,一时看不住也情有可原。吉苑没有责怪的想法,“没事”。 李奶奶总算放心了,“眼看快中午了,我先上去做饭,你陪青山玩玩吧。” “嗯。” “还有就是青山那袋玩具放在沙池边上,回来早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去收一下。”交待一番,又留下湿巾和水壶,李奶奶上楼了。 没过几分钟,他静不住,从吉苑怀里挣脱下来,“我去玩玩具。” 他的身体小小的,脑袋圆圆的,感觉在这个比例来说会有些重。他努力地仰头看着吉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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