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伊莎贝在刻意疏远他。 出差或者休假旅游后,回公司上班时给同事带礼物,这是最基本的职场礼仪。 从伦敦回来上班的第一天,伊莎贝将袋子打开,下属们纷纷围上来挑选,伦敦带回的小纪念品足够新奇,足够笼络人心。刚刚又在每周管理层例会上给各位同级发了礼物。 会后回办公室路上,翠妮凑到她身边说:“伊莎贝,你不够意思啊。” “怎么了,礼物都送来了,怎么还说我?” “你是不是和咨询帅哥恋爱了,都不告诉我。” “你瞎说什么呢。” “金童玉女相视而笑,照片都发到 newsletter 里了。全公司都看到了。”翠妮笑。 伊莎贝没回应,只加快步伐回办公室。 打开邮箱点开 newsletter,标题:我司代表参与 S 咨询公司表彰大会,共建金质项目。下面果不其然有那张她和贾斯汀鲜衣怒马,在巴黎盛会上相视一笑的照片。照片定格的两人的笑发自内心,明显不是被迫营业。 “我去。”伊莎贝心里暗骂,双手撑住了额头。 那边,雅各布看到那张照片愣了片刻,觉得极其刺眼,轻点了红叉。 照片瞬间从屏幕上消失。 伊莎贝立刻接到他的电话:“老安找你。” 她站起来,深吸几口气后,才走出办公室。 为什么如此紧张? 因为不久前作为咨询顾问的贾斯汀提出了 A 公司组织架构调整的构想,现在已经进入和美国总部沟通的程序,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而她是这个构想的直接来源和潜在的受益者,如果被人知道,并且有眼红的人抓到她和贾斯汀私交甚笃,甚至莫须有的暧昧,那么,在任命上,她会第一个被排除。 外界环境风雨飘摇,企业丢车保帅,如果再因此事遭受龃龉,那自己的职业生涯也许会面临“领大礼包”的绝境。 所以,老安找自己,是发现什么了吗? 她往老安办公室走去。高跟鞋敲在地上,咚,咚,咚。
第40章 像一个已经站上断头台的人,刽子手却迟到了 站在老安办公室门前,又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走进去。 她的反常被雅各布尽收眼底。这人有双蛇一般阴冷的眼睛。 门在身后关上。伊莎贝尽量稳定语调,“安东尼,你找我。” 老安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给她倒了杯水放在他办公桌的对侧,“伊莎贝,你是英国哪个学校毕业的来着?” 伊莎贝稍愣:为什么突然问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和贾斯汀是校友? 东窗事发了吗?他这是怀柔政策? 她张嘴,说出了自己学校的名字,声音悬浮在空气中悠悠地没有落地。 老安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她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 “嗯,是个好学校,你应该骄傲。” 她的心像那个水杯,捏在他手里在桌面上转圈。完全预判不了这个老狐狸接下来要出什么招。 老安抬起眼看她,眼神中似乎有些讳莫如深,“你有伴儿了—” 有伴儿?他说的是校友吗?是暗指贾斯汀吗?此时伊莎贝心里七上八下,像一个已经站上断头台的人,刽子手却迟到了。 老安又问:“英国学校也像美国学校那样重视校友联系吗?” 伊莎贝只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回答确实重视。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您说的有伴儿…是什么意思?” 虽然完全没想好要怎么应对,不过该来的就来吧,她心一横。 “哦,”老安从办公桌后走到她面前,靠坐在办公桌上,一副办公室 chitchat闲聊的样子,“我们准备录用一名 CFO—你也知道,这位置空了一段时间了。内部好多人为这位置蠢蠢欲动,我还是觉得要外聘。现在市场变化太快,尤其是中国市场,那些美国佬—我自己也是、欧洲佬来了只会照搬老一套,即使从中国员工里升上来的也早已习惯按章办事,躺在历史的功劳簿上吹牛,这在现在的中国市场是大大滴不行,但这也正是这里迷人的地方。我喜欢和新鲜的思想一起工作,所以我总是空降人来。” 他右手撩开西装,插在裤兜里,左手指了指伊莎贝。 伊莎贝更疑惑了。这老安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所以,这位新 CFO···”她试探道。 “他是你的校友。没错,你们来自同一所镶金边的名校。”他顽皮地用手模拟闪光的样子。随即面色一改,转身回到办公桌后,正襟危坐:“还有,他和你同在空降阵营。” 他和伊莎贝对视片刻,伊莎贝心下立刻明白。 “我知道了,安东尼。” 安东尼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马上转到另一个话题:“我希望你在 board meeting 上做汇报时···” 看来不是因为和贾斯汀的私交曝光,他们那张顶峰相遇的合照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她坐在对面听着,心稍微往肚子里沉了沉。 但出了办公室后还一直跳不停的眼皮,总像在提醒她什么,让她无法安心。 日历一天天翻。 任何人无法抵挡时间的车轮,再不情愿也会被碾得粉身碎骨。而时间列车踏着白骨呼啸而过,永不回头。 不用看日历,她也知道有一个日子越来越近。 姐姐打电话来,快到父亲忌日,伊莎贝回到家乡小镇。 “桢桢…”姐姐来车站接她。 回到家乡,她不再是伊莎贝,她是林桢,这是她的真名,双木林,木贞桢。 姐姐已经按照习俗准备好纸折的黄金串和纸钱,铺在坟前熊熊燃烧。火光燎着脸颊,像要把她也卷走似的。 是的,她的家乡,还没有公墓,走了的老人就寻片都山或庄稼地葬下。忌日还能烧纸钱,没有城里那些规矩。 姐姐从踏进这块田便开始哀嚎,后来变成跪在火堆前啜泣。 而她,尽管多次从睡梦里哭醒,此刻,跪在初夏的麦田里,看着绿油油麦苗中那个凸起的黄土包,反倒没有泪水。只在父母坟前跪了许久,好像二老还坐在自己面前一样。 看着坐在田里泣不成声的姐姐,伊莎贝的心居然硬起来。哭有用吗?如果跪着能赔罪,她便一直这样跪下去。可是有用吗?收走父母的老天有任何同情吗? 天地不仁,她眼里充满恨。 小时候有算命的告诉母亲:你小女儿是男孩托生,她投错胎生成女孩,以后她能成男孩成就之事。你们能享有儿之福。 父母虽然没有能力给她多优质的资源,可即使北方重男轻女盛行,从小也没听到父母对她说过诸如“你是个女孩,就该…”这样的话。 事实上,他们从来都尊重她的意愿,父亲甚至从不让她做家务,只要她专心学习。她确实也没让他们失望过,高考鲤鱼跃龙门,进入 500 强外企,年纪轻轻还做了经理。小镇上教过她的老师们至今仍记得当年这个学生。 老来得女,又有出息,父母很以伊莎贝为骄傲,她几乎是家里地位第一的人,大概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她自信甚至自负。 她心很野,大学入学办好,姐姐在回程的火车上发短信嘱咐她生活细节,她回道:我的生活刚刚开始。她到现在还记得 19 岁大二寒假,当同学们还未考虑未来时,她回到家给母亲说她准备毕业留在上海,不会回来。母亲没有说话,反而她自己先哭了:你们就当养了只白眼狼吧。 姐姐试图劝说她回心转意:家里不是挺好的吗。 她冷冷地回道:那是你不知道外面世界有多大。 母亲晚上悄悄告诉了父亲,黑暗中沉默一会又说:算命的说了,她是男孩命,留不住。 这便成了她的宿命,以男孩的方式,实现抱负,争气,才对得起父母。 姐姐比她大十几岁,和她完全不同。她天资一般,早早在家乡嫁人生子,和婆家住一起。父母得病都是姐姐日日照料,彼时正值职场晋升的关键时期,伊莎贝只是短暂请假回来。“她工作很忙,压力太大,现在已经是单位的领导了。”父母对来探望的亲戚解释。她只能往前往前,让困顿中的父母稍微安慰。 父母离世后,她读到池莉文章中一句话:少年意气,眼睛看见的都是大,成年以后才逐渐发现小。 很多小事,在回忆里清晰得毫发毕现。 父母离开,原来的家—那套打开门就听见鱼缸“哗哗”流水声,阳台永远有花有阳光的房子,变成静默黑白电影。 自己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家了。 回来只待两天,晚上住招待所,白天去姐姐的婆家吃饭。那是个大家庭,姐夫还有一姐一妹均已出嫁生子,但每天回娘家走动,热闹非凡的氛围里,她常常嗓子眼发酸。 姐姐的婆婆有那个年代的女性共有的宽宏母爱,每个子女、子女的配偶、子女的子女,连伊莎贝爱吃什么,她都记得分毫不差,她对伊莎贝热情招待,临走时嘱咐她常回来。 伊莎贝嘴上答应,心里却更难过,回来的次数可能很有限了。 林桢,留在家乡,没带上车。当高铁到了上海这个十里洋场,穿上外套,她叫伊莎贝。 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呆着脸对空荡的车厢出神,却也想通了一些事。 无家可回,无亲可依,这八个字形容的就是自己。 无依无靠,只有咬紧牙关,向前走。即使没有全副武装,自己单薄的身体也必须承受风雪。 不然还有什么选择? 和生活在祖屋,家产绵延两大洲的陈少贾斯汀,是天壤地别。 这才只是其一。 老安办公室那场恐惧,加之父母坟前对上天的愤恨,激发出对自己宿命的再次重描。 工作,是现在唯一属于自己、能掌控、能左右命运的东西了。凭什么要因为谁放弃?凭什么永远都是女人牺牲?自以为伟大的牺牲换来的是什么?上一次是无情的背叛。 不能重蹈覆辙了。 世上除了父母,再没有温柔缱绻的避风港。 这是其二。 这是一场饥饿游戏,她只能以自己的利益为重,杀伐决断。 孤零零回到住处,按开灯,十里洋场不过又多了一扇微弱灯窗。 直到第二天被甲执兵来到公司,走进办公室坐上办公椅,她才有了点力气。 她看着办公室窗外。外面阳光明媚,气温正稳步回升,冬天每日开热气都无法吹热的写字楼钢筋混凝土,如今都日日温吞。路边树木正吐绿芽,不久,嫩芽便成经脉纷繁的叶子,叶子重重累累坠满树冠。新的生命循环开始了,不可抑制地,无法阻挡地。 她出生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所以也喜欢夏季。 温度表数字日日新高,蝉鸣一浪高过一浪,太阳任性不肯离开西天际,一切都盛开着、高歌着、争抢着、较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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