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摇着步子,走进池塘深处,很快就有舶来品种被她的如花笑靥吸引。
伊莎贝笑,心说真是学不来。
她自己走去餐台,拿精准的眼神一打量,嗯,今天的水准可以。不仅有 canapes法式开胃菜,还有配红酒的 charcuterie board冷肉拼盘,上面各种 cheese奶酪、火腿、橄榄、浆果,丰富新鲜,摆盘也甚是好看。
她心里大悦,这一天到这儿才有点顺心事,就缩在一角大吃大喝,打算把烦恼溺死在漂亮的食物里,不能便宜了傻老外。
边吃边看戏。这场子里,男老外们多,也是主要角色,然后是中国女性,最少的就是中国男性。男老外什么种族的都有,白人最受欢迎,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个个都绷着劲儿,像电视里的成功人士似的大声谈笑,大力和人握手。中国女性有阿文那一挂传统型,也有打扮成 ABG(亚洲女孩)那一挂的,亚麻色头发,裸色妆,假睫毛飞上天,精髓是一口夸张的美音,参见卡戴珊家族。
吃吃喝喝正起劲,不知道何时过来了个傻老外:“这个位置有人吗?”
“没人。”
他挨她坐下,自报家门:“你好,我叫弗莱迪克,来自德国。”
他一坐下她就恼了:打扰我吃东西。但她还是微微欠身:“我叫凯特,来自中国。”之所以欠身,看似是礼貌,其实是为骗他自己叫凯特而略表歉意。
弗莱迪克眨眨碧蓝的大眼睛,等了半天不见这位凯特再搭话,只得一改往日战术,说:“告诉我,凯特,你对德国有什么了解?”
本来就恼他影响了自己把烦恼溺死,看这架势他一时半会儿还没完了。但看着眼前这个送上门来的德国人,一计升上心头。
她吃掉一个橄榄,抬眼看着他,悠悠地说:“不如你来告诉我一些关于德国的事吧,弗莱德?”
弗莱德是弗莱迪克的短版,听起来更亲密。
德国人弗莱迪克脸上重新出现自信的微笑,应该一如以往无数次。
伊莎贝赌他接下来说的那番话不知对不同的女人说过多少遍,连同那在她眼里莫名其妙的自信,都是精心编排演练过的。
但她玩心大发,笑眼如丝一直听着,翻来覆去就三句话“真的吗?”“然后呢?”“太棒了!”弗莱迪克很受用。原来天下男人都能拿这三句话打发。
被她捧的有点飘,加上酒精作用,侃侃而谈一通之后,他眼神暧昧看着她,说:“凯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你难道不像其他中国女生一样,想找一个,呃,德国男人吗?”
语气之轻薄,态度之傲慢。
伊莎贝冷笑:呵,果然。怎么男性物种如此统一,都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她喝掉杯子里剩的一点酒,不紧不慢地说:“弗莱迪克,听着,我很欣赏你的自信。德国的制造业确实领先,可也和德国男人一样,实在刻板又无趣。看看你们的大众车,长着差不多的套娃脸。哦还有,你说德国男人像包豪斯的设计,你知道我们中国女孩管这样的男人叫什么吗?经济适用男。”
说完,转身走了。
职场使绊子的凯特、抄袭自己的德国小哥、菲薄中国女人的弗莱迪克带来的烦恼,在身后一并购销。
环视一圈没看到阿文,就给她发信息“我要走了,你继续玩吧。”
没想到她很快回“我和你一块儿走。”
见了面,伊莎贝问:“你怎么走这么早?”
“这帮德国人不行,素质太低了。”阿文抱怨,一边穿大衣还不忘关心:“你吃饱没?”
伊莎贝拍拍肚子:“吃饱了,也就这顿吃的不枉我们跑一趟。”
“我连吃都没吃!太不划算了!”
“那我陪你吃点?”
北京大飒蜜阿文悻悻:“我想吃门钉肉饼,可是没有卖的。”
“要不您拿粢饭团代个餐?”
“那里面肉太少了!不够吃。”她想了想,说:“你陪我去吃个云吞吧,暖和。”还不到九点,路上依然热闹。她们走在田子坊附近,火树银花甚是好看。
伊莎贝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那好像是九年前的事了。18 岁的她在某一次被上海同学嘲笑“乡气”之后,坐公交来到当时她认为“洋气”的地方开眼界。后来才知道,本地人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这都是骗外地人和傻老外的。不过,彼时外地人伊莎贝和傻老外还差十八条街。
九年了,真快啊。她又一次感慨。
当时间拉得足够长,所有事就都清晰了。
把自己放到这样一个时间维度里看,好像时间不仅毫不留情给了她 age,也仁慈,多少留下点 wit。
伊莎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左右左右。
她们在一家灯火温暖的干净小店坐下。
“我要大虾云吞,你要上海小馄饨吧?”阿文问。
“行,我舍命陪君子,继续吃。”伊莎贝拿餐巾纸擦桌子。
点好单阿文把凳子踢开坐下,“这大周五晚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在街边吃云吞。”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伊莎贝又皮。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阿文明白她的意思。
“今天穿的这么好看,怎么兴致不高啊?”
“唉,”阿文明艳的脸上熄了灯一般,“天天说要离婚,可是一出来,谁都看不上。”
“还是觉得王总好?”
“每次他打电话来,我还是能跟他聊半天,接触过这么多男的,就他,能产生那种思想上,精神上的交流。”阿文垂着眼皮。
“他和那女的还有联系吗?”
“不知道!”她一口咬开馄饨皮,粉红的虾仁露了出来,像一截女人的大腿。
阿文土生土长北京人,身高一米七,有点大飒蜜那范儿。虽然她口口声声讨厌北京,但那嘴京味儿却不折不扣。她说英语美音重,加上京味儿,更重了。
说起她俩的相识,也是缘分使然。
因为都不是大学应届毕业生了,比同届同学大几岁,所以比较谨慎,迟迟没在留学预备群里物色到合适的合租对象。直到日子临近,一天傍晚阿文在群里吼了一声,还有没有要一起租房的?刚忙完工作的伊莎贝回了一句:我加你。
在美国留学时和室友的不愉快经历让阿文记忆犹新,这次她煞有介事地安排伊莎贝和她语音通话,后来伊莎贝才意识到,这姐妹儿是在面试自己呢。
电话面试聊得挺投机,决定成为室友。只是,阿文把自己的年纪说小了 7 岁,恰好和伊莎贝同龄,伊莎贝也隐去了她已工作这一事实。
都是大姐姐了,就当是自我保护意识强吧。
到伦敦日子稍久,经过默默观察,俩人自然而然丢盔弃甲,真诚相待。
也就在这时,阿文发现在国内的老公王总出轨了。她把自己关在卧室几天,伊莎贝看到她蓬头垢面,追问之下才得知真相。她心里一沉,倒一杯水给她说,我就是老公出轨离婚的,一年前。
就这样,在异国他乡满是 22 岁稚嫩面孔的象牙塔里,两个婚姻破裂的中国女性同是天下沦落人。
听了伊莎贝的故事,阿文说:“你这和我还不一样。你结婚一共还不到三个月,而且你还那么年轻。我已经和他认识十年,结婚八年了,我还比你大七岁。”
“你看不出年纪的。”伊莎贝不是瞎恭维。阿文爱玩爱热闹的性格让她显得和伊莎贝没什么年龄差。
“你打算怎么办?”
吵闹发泄过后,阿文选择原谅王总,用心地修复感情。即使始终不得要领,即使想起他的背叛依然如鲠在喉,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想的—她视他为 soulmate灵魂伴侣。她喜欢王总的才气,喜欢他博闻强识,喜欢他能在各种商业 social 中侃侃而谈。她说自己最受不了没出息的小男人,会收拾家务做饭过小日子那种,让她觉得腻味。
记得那时,伊莎贝撇撇嘴说:“有才华还是会做家务,这些对我都不重要。”
“为什么啊?”
“我自己都有啊,干嘛非要一个男人来?”
“哈哈哈那倒是,你出来留学都靠自己的积蓄,还能装桌子。”
租的公寓缺少家具,阿文亲眼看见伊莎贝买了张二手书桌,不知怎么说服对方给她送上门,她再用自己从国内带来的便携螺丝刀套装组装好。后来公寓的橱柜门坏了,也是伊莎贝拿那套工具修的。阿文开始还笑“你真逗,出国带着小画儿不说,还带螺丝刀,”后来变成“多亏你这螺丝刀了,不然 repairment维修还不知道要收多少镑。”
第9章 痛是难免的,苦却是甘愿的PainisinevitableSufferingisoptional
因为阿文提到的那套螺丝刀,入关时还被盘问了一番。
行李过完机器,白头发大腹便便的检察官给她看屏幕,让她拿出来检查。傻老外好像没见过那种瑞士军刀样折叠在一起的螺丝刀,非说它 sharp 危险,不让她带走。她解释道这就是安装家具用的螺丝刀,没有其他作用。大腹便便还是摆手。
她急了,郑重地说:“Sir,我是一名留学生,我需要自己安装家具,我需要它。”她说的掷地有声,大腹便便又打量了瘦弱的她,一摆手示意她把行李拉走。
至于阿文提到的“留学靠自己的积蓄”,也是真的。
在留学这事上,伊莎贝的原则是,能用智慧和精力做到的绝不花钱。她全职还 DIY 申请,省了中介费。雅思一次过省了考试费和语言班学费。申请到奖学金减了一半的学费。把积累多年笑称作自己“嫁妆”的两万块钱股票卖掉。9 月 30 日开学,她硬是 9 月 16 日才离职,为多拿那一个月工资,这样又能多 cover包住一个月生活费。
在那边,生活全部自理,在最便宜的超市解决,逛 Sainsbury’s 都是犒劳自己别提 Waitrose 了。那年外食的次数两个手都能数出来,幸好英国也没什么美食,不然她要痛苦死。不舍得浪费学习时间去打工,就兼职给学校当“宣传代表”—给中国学生做线上宣讲,每小时收入不错,能和校方工作人员搞好关系,还能练口语。
这样左压右挤东腾西挪,紧紧巴巴够负担自己了。
按她的性格,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所以不会不自量力。出来留学前,算盘已经打烂几个。
再比如,选英国而不是自己喜欢的美国读研,最重要的原因是,英国学制短只要一年,美、澳等国却要 2-3 年不等,少呆一两年就意味着学费加生活费能少花几十万。不光花费得更少,节省的这一两年时间自己还能早点去工作赚钱,这样算,里外相差百多万呢。
穷人有什么办法,什么都得等量换算成钱。
英语中有两个词都有痛苦的意思,分别是 pain 和 suffering。
不同的是,pain 多指客观、身体上的、不受意志控制的疼痛;而 suffering,更多指精神意志上、心理上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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