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还要说什么,奚澜誉放下iPad,捉了她的手,将她往床边一送,宁枝顺着那力道坐下来。 奚澜誉将床尾那床被子拎起,抖开,随手往宁枝身上一罩。 她便只剩了双眼睛露在外面。 宁枝还想再挣扎一下,“要不还是……” 奚澜誉目光由下至上,在她面上轻轻一点,嗓音懒懒的,拖腔拉调,“再犟,就一起睡。” 宁枝瞬间闭嘴,没敢再吭声。 屋内昏朦,奚澜誉将所有灯全熄了,只留一盏小小的夜灯。 宁枝看看那光,又看看沙发那侧,奚澜誉模糊的一个轮廓。 尽管看不清,但宁枝知道,那沙发估计都不够让他将腿伸直。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心里突然淌过一阵暖流,有种类似于温情的错觉。 奚澜誉竟然还记得她怕黑。 宁枝不由去看外面高悬的月。 悲悯无情,但有时,好似又有情。 他们在安静的夜晚呼吸同一片空气,望同一盏月光。 宁枝突然有种两人早已相识多年的荒谬感。 鬼使神差地,她向上拢了拢被子,将半张脸埋进去,瓮声瓮气对着空气说了声:“晚安。” 不知多久,或许是在陷入梦境的边缘。 宁枝听到一声类似于低吟的回应,“晚安。” - 第二天一早,宁枝照常洗漱,神情淡然地下楼上班。 诊室内的人见她过来,全都安静了一霎,宁枝不动声色挑下眉,她料想,她估计是刚刚话题的中心。 宁枝其实挺好相处,专业能力过硬,又从不藏私。 但几乎跟她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她是好,那这种好仅仅限于表面,她跟人有着很明显的边界感,更不会与谁交心。 因此,纵使大家再好奇她与奚澜誉的关系,血管外科这些同事也没哪个敢当面问。 宁枝呆了会,便觉得无聊, 何况她在这,别人也不自在。 那彼此交汇的眼神,明显是想聊她的八卦又不敢聊。 宁枝不在意地耸下肩,她跟奚澜誉这段关系,能藏则藏,现在藏不住,就算了。 大不了以后合约结束,她就说,三观不合,阶级差距太大,所以离婚。 宁枝站在门外想了想,转道去神外,也不知道纪斯何今天怎么样。 她刚路过拐角,还没到神外,宁枝听到师兄李彭笨拙地与人争辩的声音。 “老师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推自己的学生去挡刀?” “那你说,他要是不是,他今天为什么不敢来医院?搞不好是被警察带走调查。” “你疯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老师平常对我们还不够厚道吗?” “他对我厚不厚道不知道,反正对你跟宁枝是挺厚道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看,宁枝这不就替他挡了灾?” 李彭又气又急:“你怎么能这么说?” “不是我这么说,是医院里好多人都在传。他们都说,老师这次手术失败,病患家属又将动静闹得很大,这严重威胁他在神外的位置。以后接她班的肯定不是你就是宁枝,他现在就是要么打压要么拉拢!” 李彭胸口剧烈起伏,但他向来嘴笨,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还想再说,宁枝两手抄兜,冷声问:“打压谁,拉拢谁?” 同诊室的那人似乎吓了一跳,愣了一秒才问:“宁枝?你怎么在这?你没受伤?” 宁枝不回,只重复着问他:“我问你,打压谁,拉拢谁?” 其实宁枝大概能看出来,之前纪斯何稍微偏着他们一些,有的同门话语间便有些酸,但她那时没在意,毕竟学医纯靠本事讲话,纪斯何带着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能力。 但现在,这种忘恩负义的行径,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她看着那位一道进来的同事,语气虽淡,但话语却凌厉,“你知道为什么每次去研讨会老师都不带着你吗?” “……为什么?” 宁枝扯唇,下意识学着奚澜誉轻笑了声,她看着他,嗓音极冷,“因为没有人喜欢自己身边放着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 尽管宁枝一再告知自己不用跟这种人一般计较,但她在走廊窗那呆了会后,还是觉得心烦气闷。 她索性上楼,去看看奚澜誉那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结果今天也不知怎的,奚澜誉的病房内也传来一阵争吵。 奚跃霆震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你好好的,你替别人挡什么刀,你要是没了,我们奚家怎么办!” 奚澜誉嗓音懒懒的,像是根本不在意:“奚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奚跃霆“你”了半天,没“你”个所以然,索性将门一摔,发现宁枝又站在外面。 两人面面相觑。 奚跃霆哼了声:“别的没本事,听墙角的本领倒是不小!” 宁枝:“……” 待奚跃霆离开,宁枝推门进去。 奚澜誉坐在沙发那,他大剌剌跷着腿,挺闲散的样子。 跟奚跃霆方才的气急败坏相比,他则显得淡定多了。 也或许,是习惯? 宁枝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互相想起上次,她感觉他们父子两不太像的那事。 宁枝看了奚澜誉一眼,又觉得她这么直接问不太好,她想了想,还是将目光收回。 奚澜誉没看她,嗓音沉了沉:“想问什么就问。” 宁枝斟酌半天,用了个比较委婉的问法,“你父亲跟你的关系好像不太友好?” 奚澜誉点了根烟。 他最近许久没抽烟了,这一抽,宁枝觉得他浑身又被那寂寥的感觉笼罩。 她拢了拢头发,觉得自己还是问得太唐突,“算了,抱歉,当我没说。” 就在她以为奚澜誉会像以往那样避而不答时,他忽然将他面前的那台电脑一合。 “啪”的一声,在室内格外清晰。 宁枝觉得周边温度都冷了一瞬。 两人的目光对上,宁枝不觉摩挲了一下手臂。 奚澜誉就在这沉寂中开口。 像她昨晚看的那轮残月,看似有情,实则也无情。 “真想知道?” 宁枝无声靠近他些许,迟疑着点头。 其实也没那么强烈地想知道,但不知为何,她好像有了一股倾听奚澜誉秘密的冲动。 两人放在沙发上的手靠得好近,宁枝犹疑着,碰了下他的指尖。 微凉的触感,一如既往地,像他这个人。 手腕反被一按,奚澜誉凑近她,薄唇轻启。 宁枝微微睁大眼,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她被他轻轻握住的那只手,下意识颤了一下。
第33章 宁枝过了好一会, 才开始慢慢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他原本不姓奚…… 如果不姓奚,那他姓什么? 宁枝紧张抿一下唇, 有种窥到高门秘辛的感觉, 她偏头看向奚澜誉,“抱歉, 我可能没听懂。” 奚澜誉垂眸,微微倾身, 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掸了掸,他逆着风吸了口烟,才在那淡灰色的烟雾里回望宁枝, 挺淡漠的语气, “就是你想的那样。” 宁枝皱眉, 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奚澜誉会活得像一个苦行僧, 更理解,她为何看他,总有股清寒的感觉。 宁枝偏头,观察一眼奚澜誉的神色,“我是不是……不该知道这些?” 奚澜誉闻言, 扫她一眼, 嗓音磁沉,“没事。” 顿了下,他将指尖那烟碾灭,侧身说:“所以, 奚跃霆并非针对你,他厌恶的是我。” 宁枝微微愣了下。 原来, 奚跃霆刚刚在门口说的那句话他听到了。 所以…… 宁枝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奚澜誉跟他讲这么多,其实是怕她听了奚跃霆的那些话,心里会难过吗? 霎时,宁枝心口的位置好像被一双大手轻轻扯了一下,有点酸胀的感觉。 她可以接受冷漠的奚澜誉,却好像,有一点无法抗拒他偶尔流露出的这一丝温柔。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这样的呢? 难道是,他为她挡下那一刀的瞬间吗? 不,宁枝想了想,轻轻摇头。 好像比这更早。 是在很久之前。 宁枝重新看向奚澜誉,她没有追问,为什么奚跃霆会厌恶他,更没有深究,他究竟是谁。 宁枝实在太明白,将这种藏在心底的秘密坦然讲出,需要多大的勇气。 反正她没有。 奚澜誉重新点了根烟,烟雾中,他神情平淡地好像在讲今天有雨这样的小事。 宁枝深深看他一眼,她不知该讲什么,又觉得,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北城今天真的有雨。 奚澜誉起身,走到那窗前,屈肘一推,扑面而来潮湿的气息。 宁枝看到,窗外那雨淅淅沥沥,不时被风卷着刮进来一些,朦胧的雾气蒸腾。 宁枝鬼使神差起身,双手撑在窗沿,抬头看了看天。 灰蒙蒙的一片,偶尔穿过几束光,倒像是她的心情。 那雨有点缠绵,不时飞进来的几滴,浇得宁枝眼微微眯了下。 奚澜誉手肘就支在同一片窗沿上,他吸了口烟,淡灰的烟雾跟窗外的雨渐渐融合。 他站在那雨前,侧着身,偏头看向宁枝。 宁枝跟他的目光对上,她没避也没让,反倒是不自觉地往他那靠近了一些。 雨小风轻,吹得宁枝发丝轻轻飘起。 奚澜誉抬手抽烟,那头发便顺着他的指尖缠绕。 奚澜誉似乎是笑了下,他垂眸,将烟碾灭,猩红闪过,缥缈的灰簌簌而落。 他又在那窗前站了会,突然俯身将窗拉上。 那头发便顺着他的动作停顿一霎,穿过他的掌心,慢慢垂下。 他们靠得好近,这距离甚至可以让宁枝感觉到,她的腿只要稍微一动,便能蹭上奚澜誉的。 随意搁在窗沿上的两只手,一大一小,一个骨节分明,一个柔软纤细,像是轻轻一握,他便能毫不费力得将她包裹。 宁枝恍然间有种,她靠奚澜誉已然更近的错觉。 - 不知是享有他的秘密,还是她想多,宁枝总觉得,那天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但具体表现在哪里呢,宁枝说不清。 无非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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