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葭静默了片刻,才敢问,“钟先生,我今晚、是非得住在这里吗?” 他点头,“看样子是的,你有什么不方便,就告诉我。” 从小小一间单人宿舍,到这种王府一样的,起居坐卧都富贵的地界儿,她哪里还敢有不方便? 孟葭抬起眸子,“没有,我是怕,叨扰了您休息。” 他们离得远,灯光照耀着白色大理石瓷砖,仿佛隔着一条银河。 钟漱石的冷调嗓音传来,“我们又不睡一间,打扰二字,是从何谈起的呢?” 孟葭当面就红了脸。 说的就是啊,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么大的房子,谁能打搅到谁。 她极不自然的,伸手拨着中古流苏落地灯上,垂下的小颗珍珠。 钟漱石反应过来,他唐突了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他往前走两步,“对不起,我说了过头话。” 他僵愣几秒,忽然发现一个,性质称得上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总是在道歉。 孟葭诚惶诚恐,“不,您说的是实话,就是不大好听。” 只是言语上的表达不合,她怎么应承得起这声对不起,太郑重了。 何况,她也不是不能领悟钟先生的意图。估摸着,就是瞧她孤身一人,病歪歪的,没个人照应,回了学校也可怜。 就是不知道,钟先生是对每个点头之交的姑娘,都这么好心,还是单单对她。 但这个问题不能深究,这不该她考量的,猜错了,显得人自作多情。 难为她这么知情着意。钟漱石笑,“实话嘛,总是不好听的,对吗?” 孟葭皮笑肉不笑地弯唇角。心里想的却是:这么荒诞的一个晚上,要能快点过去就好了。 刚才睡着的时候,发了一场虚汗,孟葭的内衣黏腻着,紧贴在后背上。 她望着地面,因为尴尬,白袜子里包裹的脚趾头,无意识拱动一下。 过了片刻,孟葭勉为其难的开口,“钟先生,我身上不太好受,能借你浴室......冲个凉吗?” 钟漱石有些诧异的,抬了几分音量纳闷道,“刚退烧就用凉水?” 孟葭紧着解释,“就是洗澡的意思,我们都叫冲凉。” 再一抬头,撞上钟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才明白他故意。 就知道!这么日常的词汇,他怎么会听不懂。 但这么一通搅和,孟葭随处可见的紧张和不安,退去了大半。她感念于钟漱石的体贴,也隐隐担忧。 站在她面前这个男人,东方式温雅的仪容气度之下,一股内敛的书卷气,有着远胜世人的阅历和见识,和极敏锐的、善于洞悉人心的观察力。 孟葭自认不是他的对手,她不禁怀疑,他是否有过称职的对手? “跟我来。” 钟漱石走在前头,放慢了脚步,领着孟葭上楼梯。 孟葭跟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像小时候被外婆领进学堂门。 他推开二楼那扇客房门,孟葭隔了几步远,抬起头看一眼,米色罗马假日床,鹅黄花边刺绣四件套,床头堆五六个枕头,万字纹玻璃开门边,摆了张粉白天鹅绒贵妃榻。 非常少女风的房间,处在这么一座典雅冲淡的园林里,南辕北辙般的不合拍。 叫人禁不住浮想联翩,这里是为某位女士专门预留的,在修建之初,她一定坚持自己的审美,而钟先生,不得不依她。 但这关她什么事?孟葭心想,算下来,钟先生今年二十八九岁,交往一个女朋友,宠着喜欢的女孩子,再合情理不过。 虽这么说,她心里模模糊糊的,还是想知道,是哪一类长相,什么家世品行的姑娘,能得他钟爱。 这个隐晦的念头,如生长在碧潭深处的青荇草,清风也吹不起涟漪的水面,看起来平静,可底下却是摇摇晃晃不停歇。 孟葭不敢看钟先生,怕自己脸上是探寻、惊慕,或是别的不该有的目光,被他寻出端倪。 钟漱石开了衣橱,指给她看,“这里有几套衣服,你看着挑,应该能穿下。是新给钟灵准备的,她也没来过。” 哦。原来是他堂妹。 孟葭的唇角,以不易察觉的弧度,向上抿了抿。 到钟漱石介绍完盥洗室那些开关,洗护用品,以及浴巾的位置,到房内留她一人,孟葭还在神游冥想,她到底为什么要松口气? 孟葭推拢欧茶色油砂门,弧形的设计,隔开干湿区域。 室内暖气熏得很足,她浴着日照灯,把湿了又干的衣服,一件件脱掉。 她不敢弄湿,找出个白色编织袋装好,放在角落里,预备明天一早带走。 热水淋洒下来,从她的头顶浸润过全身,水汽蒸腾在淋浴间,孟葭在发尾处揉起丰富的泡沫,冲干净。 等她洗完,裹着浴巾走出来,把头发吹到七分干。 孟葭哈口气,擦掉镜子上弥漫的雾水,里头映出她粉红的脸颊,被热气氤氲的,人面桃花。 她双手撑着深色大理石台面,感觉又一次,将自己从深渊里打捞了起来。 通透明亮的浴室里,孟葭对镜中的自己,挤出一个惨淡笑容。 活着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费力,尽管不如意居多,但有时候一个热水澡,一份入口即化的甜食,就能让人重新振作。 孟葭打开柜门,钟灵放在这儿的衣服很少,却件件精致,有裙摆镶嵌细小水钻的,衬着黑色羽毛宝石的,一望便知价格不菲。 她随手取了一条,看起来中规中矩的,松石绿桑蚕丝连衣裙,中式交领,细肩带,通身无任何装饰。 换完以后,一对上穿衣镜,转个圈,孟葭才意识到,背上露得太多。 难怪觉得凉飕飕的。 孟葭翻出一条披肩,盘金绣的工艺,襟面配着小珠扣。她死马当活马医,折三折,围在肩膀上。 门外是礼貌的问询声,“孟葭,没什么事吧?” 她在里面磨蹭太久,钟漱石担心她出事,叩了三下门问道。 “冇事。” 孟葭在情急下,用粤语回了他。 “洗完就下楼来吃饭。” 他将将说完,咔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一个绿裙雪肤的姑娘。 大概气质这种事情,天生长了根逆骨,是不论外貌和衣着如何压制,都盖不住的。 否则,像松石绿这样沉静的颜色,是怎么被她穿出灵动来的? 孟葭歉疚地笑,“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钟漱石淡漠地点了下头。 他们分据长餐桌两端,各自吃着面前的食物。 孟葭早饿得发昏,但碍于形象、礼教这些因素,加上她抬头时,正对上钟漱石微拧的眉头,她吃得很小心。 连喝那道竹荪乳鸽汤时,都谨慎地捏着勺子,尽量不碰到瓷盏内壁,发出一丝噪音。 “鱼虾都是发物,粥你适当吃一点,别过量。” 孟葭抬手,正待舀一匙海鲜粥的时候,忽然听见钟漱石发了话。 “好。” 她真的只尝了一口就放下。钟漱石见状,微扬了一下唇角,好乖。 主厨从苏绣水墨屏风后转出来,领着服务生,上了最后一道黑松露鹅肝焗饭。 他亲自捧酒,躬着身,笑向钟漱石道,“这支petrus,可一直为钟先生留着的,您品品?” 钟漱石淡瞥他一眼,屈起指节,连敲了两下桌。 主厨哎了一声,两只手端握住长柄醒酒器,将红酒缓缓注入波尔多杯。 他倒完,说了声您慢用,又笑向孟葭,“您喝什么酒?” 孟葭摆手,“不了,谢谢。我喝水就好。” 她抬起头时,看着这位主厨很眼熟,一直到他离开,孟葭的眼神都未收回。 钟漱石端起杯子,抿一口酒,浅尝辄止,又兴致萧索的放下。 他松弛坐着,上半身贴靠在椅背上,搭着腿,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又随手丢回桌台。 钟漱石见她发愣,问道,“怎么了,认识他?” 孟葭点头,轻轻嗯了句,“在美食节目上,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张妈最喜欢看这些,孟葭有时候学习累了,捧杯水从正厅里路过,坐到沙发上,陪她一起。 “那就应该是,王师傅出过美食专栏,公开接受很多采访,也当过评委。” 孟葭长喔一声,“他还那么有名,钟先生是因为这个,才聘用他的吗?” 钟漱石解释给她听,“不,他只今天由我差遣,还有另外的工作要忙,他效命于我的一位伯父,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会有资本,趋之若鹜为王师傅造势,高高捧起他。” 他说的太详细了。 完全不必要详细到这个程度,他甚至是看着她的脸说的。 很容易让人生误会,以为自己在他那里,好像很受重视。 孟葭一知半解的,也不知道这里头,究竟藏了多少门道,和外人勘不破的天机。 以及他那位,连名字都不方便提的伯父,到底何方神圣。总逃不过一个位高权重。 她举起水杯,遥敬一下,“我以水代酒,敬您一杯,谢谢钟先生。” “敬酒可以先放一放。” 孟葭错愕着目光,看见他沉着地起身。 “跟上我。” 钟漱石走过来,在路过她身边时,十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腕,将她往客厅里带。 她一下子也忘了关心,他要将她带去哪里,余光全钉在那段交握的冷色皮肤上,从他掌心传来的热度,温温的,熨帖得整条手臂都酥麻。 走到楠木矩形茶几边,钟漱石松开她,下巴点了点沙发,“坐。” 孟葭绯红着脸听他安排。 钟漱石捧出一个蛋糕,“先点蜡烛,许完愿,再喝杯祝寿酒不迟。” “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孟葭大惊失色下,结巴着,连敬语都免了,就你啊我的起来。 钟漱石把蜡烛插上,“在飞机上,我看过你身份证。” 原来他那么早就记住了。 孟葭咬了咬唇,除了谢谢,她实在想不出,还说什么更合适。 难道要提醒他说,钟先生,你对我的好,似乎太越界了。 她有点害怕,怕自己也只有十九岁而已,会不如活在人设里的孟葭,那么清醒,那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钟先生的好,偶尔会让人短暂的失忆,叫她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钟漱石关了大灯,只留下墙面上一小盏照亮,“你自己点,还是我帮你点?” 孟葭想自己点。 她接过他手里的打火机,金色的,表面雕刻编织纹路,放在手心有点沉,浑然一体的构造,款式简单大方。 孟葭低下头,着急地摸索了大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 钟漱石噙了抹淡笑,懒倦地靠在一把雪茄椅里,也不催她,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自个儿瞎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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